楊氏易傳64卦目錄

楊氏易傳_既未

63.既濟( ☲ 離下 ☵ 坎上)

既濟。亨小,利貞,初吉終亂。

彖曰:既濟亨,小者亨也。利貞,剛柔正而位當也。初吉,柔得中也;終止則亂,其道窮也。

既,盡也。既濟,無所不濟。曰亨小者,及其小也。小者亨,則餘皆亨可知矣。其曰利貞者,何也?初、三、五皆奇剛,純而無雜;二、四、上皆耦柔,純而無雜。又九五當位于上,六二當位乎下,餘剛柔咸當位。正當如此,非貞正乎?貞正如此,非利乎?其所以初吉者,柔順得中,中道也,六二之象也。其終亂者,水遇坎則止而不進,其義則人情狃于既濟,怠止而荒,故亂也。能慎終如始,無怠無荒,常如欲濟之初,則何由而亂也?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

象曰:水在火上,既濟;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。

水在火上,隂陽之氣交而和,既濟之象也。泰之天地交亦如之。孔子曰:君子安而不忘危,治而不忘亂,思患豫防之道也。如此則無終亂之患,此易之道也。

初九,曳其輪,濡其尾,无咎。象曰:曳其輪,義无咎也。

初濟而未離乎下,有曳輪濡尾,不輕進,不欲速之象。欲速有不達之理,然大勢已濟,異乎濡首而方入於險者矣。

六二,婦喪其茀,勿逐,七日得。象曰:七日得,以中道也。

茀者,婦車之蔽。婦喪其茀,則無得而行。二五正應九三,阻二之前,故有喪茀之象。天下事不得其行者,有其過在已,亦有其患在外。今六二之不得行,乃其患在外,非已之罪也。非已之罪者,無所致其力焉。一聽其如何,久之當自定,故曰無逐,七日得。七日一卦之變,歷六爻而至於七,則得之矣。蓋得中道者無有不利,不得於今日,必得於他日。

九三:高宗伐鬼方,三年克之,小人勿用。象曰:三年克之,憊也。

高宗,既濟之主也;鬼方,幽遠之國也。既濟之世,大業已就,其有幽遠之國猶未從,則益脩文德以來之可也。今乃伐之,雖以既濟之勢,高宗之賢,三年而後克之,則亦憊矣。武夫勇士,安能一一皆賢?或因小人成功,則惟當厚賞之,不可用也。用小人,他日必致禍。三爻有三年之象。離為戈兵,離上九亦言出征。

六四:繻有衣袽,終日戒。象曰:終日戒,有所疑也。

子夏作繻,即襦字。内則言:孺子之禮,衣不帛襦。說文云:襦,短衣也。茹,衣破敗如茹也。《易》曰:拔茅連茹。誠有零落之狀。孺子之衣,易於破敗,故必終日戒視,或可以兌。大抵四爻以離内卦變為外卦,故多變。乾九四云:乾道乃革。泰六四:翩翩不富以其鄰。謂羣隂已至。否九四:有命無咎。疇、離皆有變。濟至於四,誠患生之懼。人心既安,則易於怠忽。誠有所疑,疑其衰敗之至也。襦,易作繻,或改作濡。茹,易作袽,及引廣雅絮、塞,皆假借不正實。今從子夏本。

九五,東鄰殺牛,不如西鄰之禴祭,實受其福。象曰:東鄰殺牛,不如西鄰之時也。實受其福,吉大來也。

東鄰言陽位,殺牛盛禮,九五之象也。西鄰隂位,禴祭薄禮,六二之象也。既濟盛極則衰至,君子當思患豫防,持盈以虛,保益以損,六四已有終日之戒矣,而況於五乎?西鄰之時,守以損約,故終受福。

上六:濡其首,厲。象曰:濡其首,厲,何可久也!

上六不能豫防於早,至一卦之極,猶隂闇而不悟,至濡其首,危厲矣,何可久也?言其行没溺矣。

64. ䷿ 未濟( ☵ 坎下 ☲ 離上)

未濟。亨。小狐汔濟,濡其尾,无攸利。

彖曰:未濟亨,柔得中也。小狐汔濟,未出中也。濡其尾,无攸利,不續終也。雖不當位,剛柔應也。

觀卦之象,六五柔得中,有亨之道焉。柔順得道,亦可以亨,然柔亦有柔弱疑懦之象。狐好疑小,其弱者汔濟,微濟也。疑貳不決,欲往復疑,故未出于難中。六五猶為上九奇畫所制,故有未出中之象,亦有濡其尾,無攸利,不續終之象。雖剛不當位,柔亦然,而剛柔皆相應,人心和也。

象曰:火在水上,未濟;君子以慎辨物居方。

火在水上,隂陽之氣不交和,故為未濟。惟治斯濟,惟不治不濟,辨物居方,亦所以治也。各當其所而不亂,是為治。惟治辨而後可以言和,同有禮而後可以言樂,未有淆亂而能致人心之和者也。

初六:濡其尾,吝。象曰:濡其尾,亦不知極也。

卦言小狐汔濟而濡其尾,則為害猶小。今初六不言汔濟,而曰濡其尾,是濡其首及身以至於尾,故象曰亦不知極也。而爻止曰吝,何也?聖人推明其患本於文過,自是不受人言,故其禍至於此極也。文過曰吝,初六以隂柔居下,當未濟之時,自以為能濟,而冒昧以往,其凶甚明。不待言而明,必其文過遂非,恥於中改,覬其或濟,故終至於濡尾。象言昏愚大甚,為不知之極,遯初亦曰尾。

九二:曳其輪,貞吉。象曰:九二貞吉,中以行正也。

曳其輪,未濟也。勢未可濟,不敢欲速,易之道也。貞,正之道也。不出於貞正,以怠而不濟,以私意而不濟,則凶道也。中者,無過不及之謂。九二之曳輪,雖無過,亦無不及。中以行正,與時偕行,故吉。

六三,未濟,征凶,利涉大川。象曰:未濟征凶,位不當也。

六三其才柔弱,其時未可彊,欲往焉,凶之道也。此論事之常者。若夫已在大險之中,則又以速濟為利,不可以一槩論也。差之毫釐,繆以千里。若其當事非險,則斷不可往,所處之位,不當征往也。言位者,明其位在此,不可出位而往也。三陽體有動意,居坎卦之上,有涉大川之象。

九四:貞吉,悔亡。震用伐鬼方,三年有賞于大國。象曰:貞吉,悔亡,志行也。

九為陽,為君子,為正。四卦之變,乾卦至九四乃革,泰卦至四爻而否來,小人翩翩而來,則此卦可以動而濟矣。況此六五隂陽有相得之象,大國命我以伐鬼方,志可行也。而四有遲疑退悔之象,故釋之曰悔亡,言所悔者亡也。四應初,初六有隂遠鬼方之象,坎水趨下,不應乎上,故大國命伐之,猶必三年者,事有未可遽濟,不可急也,與既濟之九三異矣。既濟九三既濟而不知止,故三年為憊。未濟之九四伐此乃濟,故三年有賞于大國,曰用曰賞是之也。

六五:貞吉,无悔。君子之光,有孚,吉。象曰:君子之光,其暉吉也。

六五得中,中即正即道,故詳明道濟天下之義。夫人心所以咸服者,以其正故也。正故吉,雖小疪亦無故無悔。道心發用,寂然不動,雖無思無為,而萬物畢照。萬理洞見,如日月之光,雖無心而畢照天下,豈一無所用其心力哉?禹治水征苗,而孟子曰:禹行其所無事。禹告舜以安汝止,豈禹不有諸已,而姑為空言哉?道心本靜,止安而勿動乎意,則本靜本明,萬事自理。此大中至正之道,失之則凶則悔。君子不動乎意,而人咸孚,信心服。暉者,光之散。孚,猶暉也。大哉聖言!惟自明道心者,乃自信其道心。不明者,斷斷不信,以為必思必為乃濟。吁,可憫哉!

上九:有孚于飲酒,无咎。濡其首,有孚失是。象曰:飲酒濡首,亦不知節也。

飲酒者,獲濟而樂也。未濟之極,必可以濟。孚,必也,信也。消息盈虛,天道也,必濟而無咎。若又居樂而忘憂,縱肆至於濡首,則又信其必失之。象曰:飲酒濡首,亦不知節也。言其太甚也。獲濟而樂,未為失道也,樂而縱則失道矣,失道則無所不失。夫未濟消之極必息,則曰有孚于飲酒足矣,何又慮他日既濟之後,而不知敬戒而復失之?何其贅也!此亦猶否之九五方休否,而又有其亡其亡之戒。人心易放,故聖人諄告六十四卦終于未濟,于以明事變之無窮,何止於六十四而止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孚過

61.中孚( ☱ 兌下 ☴ 巽上)

中孚,豚魚吉,利涉大川,利貞。

彖曰:中孚,柔在内而剛得中,說而巽,孚乃化邦也。豚魚吉,信及豚魚也。利涉大川,乘木舟虛也。中孚以利貞,乃應乎天也。

中,内也。孚,誠也。其中心誠信也。觀卦之象,三四隂爻,在中為柔,在内夫何取乎柔也?人心非氣血,無體狀,至虛至柔,雖有作用,視聽言動,其實無我。我意猶無,安得有偽?是謂中孚,豈不甚柔?而又曰剛得中,何也?二五皆剛皆中,天下之至剛,生於天下之至柔。惟空洞無我,無我為至柔,故外物不得而移,富貴不得而淫,貧賤不得而移,威武不得而屈。使已私微立,則外物舉得而轉移之,安得剛?至剛至虛,至虛至實,無我無雜,純一誠實。中者無所倚,無所偏。惟意不作,故無倚無偏。惟意不作,故無偽無詐。無偏無倚,必誠必偽,皆主於意。意起則必倚,不倚乎此,必倚乎彼。曰柔曰剛曰中,足以發明中孚之實也。而又曰說而巽者,又何也?所以備言中孚之道也。卦象兌巽,為說而巽。中孚無我,和說自生。自柔巽不忤,苟微立已意於其間,則必有不和說、不巽者矣。如此備言,則中孚之全,明白無虧;中孚之用,邦民自化。此豈五霸之權術、漢道之雜霸哉?一於誠而已矣。豚魚吉,信及豚魚也。豚魚猶信之,豈雜以權術者之所能哉?豈較計揣度之所為哉?純然一誠,靡輟無間。無雜故能及之,能信及豚魚,則可以濟大險矣。乘木舟虛,即柔在内之道也。惟虛故柔,惟虛故無所忤,即說而巽之道也。惟虚故不可移奪,惟虛故不動乎意而不倚,即剛得中之道。天之所助者順也,人之所助者信也。信足以得人心,而未必出於貞正者亦有之,未足以盡中孚之道。既信既正,則人欲盡釋,乃應乎天,即豚魚之吉也,即舟虚之道也。即柔、即剛、即中、即說、巽,而聖人屢言之不憚煩,何也?何特舉此?易之書皆此一言也,舉五經皆此一言也。天下安得有二道?聖人安得有二言?

象曰:澤上有風,中孚;君子以議獄緩死。

澤上有風,水波雖興,而水之大體不動。君子憫獄囚之將死,惻然動心。誠心求之,誠心議之,惟詳惟審,謂之動心可也。然此動心,乃道心之變化,雖動而實未嘗動。孔子曰:哀樂相生。是故正明目而視之,不可得而見;傾耳而聽之,不可得而聞。惑者惟覩其動心,不知其實不動。訊羣吏,訊萬民,如此其詳矣。而又有議親、議賢、議能、議貴、議勤、議賓之法。又王命王公參聽,文王又三宥之,然後制刑。而君子於此,猶惻念無已。《易》曰:變化云為。變化,不動之動,無為之為。

初九:虞吉,有他不燕。象曰:初九虞吉,志未變也。

中孚之心,人皆有之,而民之顛倒詐妄,至於不可勝窮者,非其惡驟至於此也,其發也有端,生於因物有遷而已。有他者遷化,有他者意動也。意不動則純誠純白,百年如一日也。虞吉者,恐懼之異稱。曾子戰戰兢兢,如臨深淵,如履薄氷,如此者終其身,此之謂虞也。《易》曰:君子敬以直内。敬者,虞之謂也。禹曰:安汝止。即虞也。虞未作於思慮也。使作於思慮,則有他矣,則不燕安矣,則動則不止矣,則變矣,變則漸入于詐。老子亦曰:我獨怕兮其未兆。未兆者,意未作未有他之時也。而老子曰獨怕云者,戰戰兢競,恐懼而非思慮也。故象曰:志未變

九二:鳴鶴在隂,其子和之。我有好爵,吾與爾靡之。象曰:其子和之,中心願也。

二在下卦,有在隂之象;兌為口舌,有鳴鶴之象;居中,有由中而發之象。聖人作易,雖觀象亦取其大旨爾,非拘拘謭謭者。鶴鳴于隂而子和之者,誠之所感也。我有好爵,吾與爾靡之者,君臣一心一德之言也,亦猶鶴鳴而子和。象曰:中心願也。此足以明中孚之道矣。孔子曰:君子居其室,出其言善,則千里之外應之,況其邇者乎?居其室,出其言不善,則千里之外違之,況其邇者乎?言出乎身,加乎民;行發乎邇,見乎遠。言行,君子之樞機。樞機之發,榮辱之主也。言行,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,可不慎乎?慎者,慎其中孚之主,不可動乎意而失之也。何思何慮,自誠自一。

六三,得敵,或皷或罷,或泣或歌。象曰:或皷或罷,位不當也。

六三之近而相得者六四爾,兩隂不相得,故曰得敵。而六三或皷而進,或罷而止,或泣而悲,或歌而喜,心之不誠,故進退悲喜不常至於此。三之位稍高矣,惟賢者宜在高位,居是位者不當爾也。六三失中,六柔而退,三剛而進,進退靜躁不常,其象則然。

六四:月幾望,馬匹亡,无咎。象曰:馬匹亡,絶類上也。

六四居大臣之位,月隂類,幾於望,不敢盈也。如馬匹其匹,絶其朋類之私,惟上而事君,則誠心著達,君臣交孚矣。

九五:有孚攣如,无咎。象曰:有孚攣如,位正當也。

九五陽實,有孚信之象。近惟六四隂陽,有相得之象。故曰有孚攣如,無咎者,君臣和而不乖違也。象曰:有孚攣如,位正當也。言近君之位,其君臣相孚,正當爾也。不然,則何以為君臣?

上九:翰音登于天,貞凶。象曰:翰音登于天,何可長也?

巽為雞,雞為翰音。上九巽卦之上,有翰音登于天之象。夫雞振羽而飛,不過尋丈,今乃過其常登于天,言其飛之大高也。斯乃不由乎中孚彊力而上,雖貞正亦凶。何則?彊過其力,何可長也?必墜無疑矣。斯可以為彊矯過力之戒。

62.小過( ☶ 艮下 ☳ 震上)

小過。亨,利貞。可小事,不可大事。飛鳥遺之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。

彖曰:小過,小者過而亨也。過以利貞,與時行也。柔得中,是以小事吉也;剛失位而不中,是以不可大事也。有飛鳥之象焉,飛鳥遺之音,不宜上,宜下,大吉,上逆而下順也。

陽為大,隂為小,四隂盛而得位,故小者力盛而過,足以亨也。力過而亨,未為失道,過而不正,斯失道矣。是故利於貞正,過而貞正,與時行也。正者之過,不以已私,隨時而行,非人欲也。二五雖得中道,柔體小,可以小事而已。剛體大,二剛失位,乂失中道,故不可大事。事之大者,必剛者而後能為之。筮者雖一人,而一卦之象,非止於一人也。人豈獨立,必有與也。是故是卦有柔者,乂有剛者,有得中道者,又有不得中道者。六畫有飛鳥之象,鳥飛已過,遺音在空,過之象也。不宜上宜下,大吉。鳥飛,上則逆,下則順也。人情事理猶是也,上則逆,下則順也。上則犯分忤物,下則不犯不忤。聖人所以諄諄及此,良以人情好進而思退,好高而惡卑。而天道不然,高者抑之,下者舉之,盈者虧之,謙者益之。人之天性即天道,動於意則為人欲,動不以意是謂道心。道无體无我,寂然不動,而變化无方。如水鑑之象,象有升降往來,而水鑑无升降往來。如天地隂陽之氣有升降上下,而道无升降上下。至動而常靜,至變而常一。人皆有是道,心皆有是變化,而自不知,而惟執浮動之意以為已私,所以率好進惡退,好高惡卑,好動惡靜。其間雖有知靜之為善者,欲靜而又自不能也。不欲則未始不知,則亦無所不知。

象曰:山上有雷,小過。君子以行過乎恭,喪過乎哀,用過乎儉。

此言過失之小者,又異乎卦辭與彖所言,所以通於他義也。能通則無所不通矣,能通則六十四卦皆小過之卦也。

初六:飛鳥以凶。象曰:飛鳥以凶,不可如何也。

小過有飛鳥之象,而初六在下而用之,有高舉上進之意,凶之道也。夫人心既已放逸而有勇進之志矣,今知其凶而遏之曰不可,又曰如何也,所以問之甚之之辭也。

六二:過其祖,遇其妣;不及其君,遇其臣,无咎。象曰:不及其君,臣不可過也。

祖者始,初六有祖之象,故六二有過其祖之象。祖不可過也,其德或可過之,其事業或可過之,而非孫之所當言,自他人則可言,如是而過其祖,何咎?六二以隂柔内居卦之中,有妣之象,故曰遇其妣。遇其妣則不過,固无咎。五君象,在上二固不及也。二臣象,而其臣何咎?此言天下事變不一,有可過者,有不可過者,臣則斷不可以過其君,雖德亦不可以言過之,曰過之,往往遭禍。人君操生殺之柄,一國之所尊也,苟曰過之,大禍之招也。尊尊貴貴,天下之達道也。

九三,弗過防之,從或戕之,凶。象曰:從或戕之,凶如何也?

三下卦之上,而以九居之,重剛不中,弗過防之,則將有從而戕之者矣,凶之道也。象曰:凶如何也?蓋戒之使過防。防慎不嫌於過曰凶,又曰如何也,亦深戒之辭也。

九四,无咎,弗過遇之,往厲必戒,勿用永貞。象曰:弗過遇之,位不當也;往厲必戒,終不可長也。

小過之時,六五柔在上,九四乃以陽剛居人臣之位,疑其過而為咎也。而九四應於初,其志乃在下,故無咎。弗過而犯分,其與六五非本應,乃若適相遇然,雖不敢深自遠嫌,大臣之位當任國事,不當爾也。而小過之時,柔者得位而過,九四又以陽體居當位,疑過疑犯,非所宜往,則危厲必戒,乃可勿有所用,永守貞正,無至愆違。象曰:終不可長也。言終不可久處斯位,義當退也。

六五:密雲不雨,自我西郊。公弋取彼在穴。象曰:密雲不雨,已上也。

九四以六五為君象,而六五本爻又自取大臣之象,易取象不可執一。六五隂為臣為小,而居位甚尊,有公之象。公,大臣也。雲升而不為雨者,隂陽和則雨,今陽氣已上,未與隂和,故密雲惟在西郊而已。西隂方,臣象也,象與小畜同,此六五無應故也。密雲不雨,大臣竭誠事上,而君心猶未應,君臣之心未通協,則大臣僅可以小事弋取在穴,小事之象。

上六:弗遇過之,飛鳥離之,凶,是謂灾眚。象曰:弗遇過之,已亢也。

居卦之上不中,有過之象,過則弗遇矣。如鳥飛而離其所,有大過之凶,是謂灾眚。蓋曰此正所謂凶也。天降之災,不可避也。雖然,自戢而已,亢故也,不亢則何灾?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涣節

59.渙( ☵ 坎下 ☴ 巽上)

渙。亨,王假有廟,利涉大川,利貞。

彖曰:渙,亨,剛來而不窮,柔得位乎外而上同。王假有廟,王乃在中也;利涉大川,乘木有功也。

渙,散也,離也。其象則風行水上,其卦變則本以九四之剛來為九二而成坎,故曰剛來。六二之柔往為六四而成巽,故曰柔得位乎外。一剛一柔,皆有亨之象。剛來得中,故不陷於坎險,故曰不窮。不窮者,亨之道,窮則非道矣。柔得位順承九五,隂陽相親,有上同之象,故曰上同。上同者,亨之道也。不和同,則離散非道矣。大抵得乎道者,無所往而不亨;失乎道者,無所往而能亨。假,大也。惟王者大其有廟之道。廟必有尊也,必有親也,慈愛恭敬之心也。慈愛恭敬,人心之所同有也。上者行其恭敬慈愛之心於上,舉而措之天下,則舉天下慈愛恭敬之心無不觀感於下,是為大其有廟之道。夫人心之所以離散者,由其上無慈愛恭敬之心,是以下亦無慈愛恭敬之心而為離也。有王者作,綏之斯來,動之斯和,必可以中天下而定四海之民也,故曰王乃在中,明非王者則不能宅中也。王者即此有廟之道而推之,可以涉大川,濟大險。曰乘木有功者,取象乘木,惟以明濟險有道而已。濟險之道非他也,大其有廟之道而已。大其有廟之道非他也,即慈愛恭敬之心,乃人之本心,乃天下同然之心,此心即道心。道心者,無所不通之心,以之脩身則身脩,以之齊家則家齊,以之治國則國治,以之平天下則天下平,以之濟大險則無所不濟。此心人之所自有,人所自存,而有昏有明,有濟有不濟者,何也?惟民生厚,因物有遷,意動則昏,不動乎意則道心無體,自明自神,自正自中,自無所不通,自無所不濟。不學而能,是謂良能;不慮而知,是謂良知。此假有廟之道也,此乘木之道也。彼謂假有廟自有一道,乘木自有一道者,何以能感動天下同然之心?何以能使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?此非智術之所能致也。

象曰:風行水上,渙;先王以享于帝,立廟。

風行水上,渙散之象。享帝立廟,即王假有廟之道,於卦彖已詳釋其義,此則其事也。恭敬慈愛之心,必達於事,則為享帝,為立廟,此始舉二事以發其端爾,非謂止此二事,足以定天下之渙散。孝經曰:愛親者不敢惡於人,敬親者不敢慢於人。凡慈愛恭敬,有一失焉,即失人心。王心之誠愛誠敬,雖已自足達之,深入乎民之心,又著之於禮樂、政事、聲名、文物,則觀感亦深,動化益敏。夫所以合天下離散之心者,在此而已。而或者求諸權術,良可鄙笑。其有以力假仁,僅足小濟,岌岌危懼,禍亂繼作,安得不去彼取此?

初六:用拯馬壯,吉。象曰:初六之吉,順也。

時方離散,不可出而仕也。拯壯馬而亟遯,則吉矣。象曰:初六之吉,順也者,以初六未得位,又渙散之始,難未成,則早遯為順為宜也。

九二:渙奔其杌,悔亡。象曰:渙奔其杌,得願也。

渙散之時,而九二稍得位出,非其時也,渙離其所而奔。

60.節( ☱ 兌下 ☵ 坎上)

節。亨。苦節不可貞。

彖曰:節,亨,剛柔分而剛得中。苦節不可貞,其道窮也。說以行險,當位以節,中正以通。天地節而四時成,節以制度,不傷財,不害民。

節,止也,止其過也。節之止,異乎艮之止。止雖不同,而其道同,天下無二道也。内以節已,外以節物,凡天下之有所謂節,止也。觀節卦象,有亨之道焉。三剛三柔,中分而不偏。節制為剛柔不偏,不偏則人心和而可行,為亨矣。二五皆剛而得中,亦制節不過之象也,亦亨之象。苟苦節而過之,則人將不堪,將不行。苦節非其道也,不可以為貞。其過窮則不通,制節非人之所樂也,聖人以為行險。人心易縱,既縱則難于節,節之是拂其所欲。拂人之所欲大難,故必和說以行之。又必當位,其勢可以行。又中而一無所偏,倚正而不入于邪,則人心說。誠服通行而無阻,斯備節之道。兌,說也;坎,險也。九五當位,中正也。不和說則人心不從,不居勢,人亦不從,不得中正之道。人心不服,天地亦有節。夏暑之極,秋節之;冬寒之極,春節之。故四時成為國,則節以度制。有制度則財不妄用,不妄用則不横斂害民。言天地似無與乎人,而聖人必並言之,何也?人道即天地之道,節以制度即四時寒暑暄凉之宜,聖人以此開萬世之明。其曰不無小異焉者,不惟不知天地,亦不知人,實不識節以制度。天下無二道,一通則無所不通,一有不通則皆不通。

象曰:澤上有水,節;君子以制數度,議德行。

澤上有水,水節乎澤中而不潰,故聖人於是又發品節之義。天子之堂九尺,諸侯七尺,大夫五尺,士三尺。凡此類度也,不可亂也。孔子與下大夫言侃侃,與上大夫言誾誾,升堂屏氣,似不息者,出降一等,則逞顔色,怡怡如也。去魯,曰:遲遲吾行也,去父母國之道也。去齊,接淅而行,去他國之道也。凡此皆德行之品節,而不可亂者也。自此心光明者行之,則與下大夫言自侃侃,與上大夫言自誾誾,升堂自屏息,出降自怡怡,去父母之國自遲遲,去他國自速,無俟乎議也。自此心未通,與雖通而未大通,未極其光明而行之,苟無議焉,不保其無差也。未至於大聖,皆不可不議。雖議而非外也,皆吾心之所安也,皆吾心之所自有也。是故聖人以五禮防萬民之偽。經禮三百,曲禮三千,皆人心之誠敬也。自外者,非德行也。偽者,非德行也。德者,直心而出之,非由外鑠我也。

初九:不出戶庭,无咎。象曰:不出戶庭,知通塞也。

不出戶庭,知止節也。九二奇爻阻其前,戶庭有阻。夫有阻之則不當出,不出則無咎。然出處之道一也,當出斯出,當處斯處,顧其時如何耳,故曰知通塞也。

九二:不出門庭,凶。象曰:不出門庭,凶,失時極也。

九二之前無阻也,異乎初九矣。六三耦爻,有門象,無阻之者。而九二猶止節而不出,則為失時之凶。然則苦節固塞,亦非道之所貴。孔子疾固,其此類歟?

六三,不節若,則嗟若,无咎。象曰:不節之嗟,乂誰咎也?

六三浮外縱而過,非能節者。不節則雖快於須臾,即有嗟苦之憂。曰無咎者不可咎,他人乃其自取也。使象解非聖人作,則學者必謂無咎為誰咎。然則讀古書者,安可不通其道而執其末?

六四:安節,亨。象曰:安節之亨,承上道也。

六與四純隂,有安象。居近君之位,尤當明於上下之分。王位居體安止,無越則亨,斯乃承上之道也。

九五:甘節,吉。往有尚。象曰:甘節之吉,居位中也。

五得中道,故制節不至於過,故曰甘節則吉,則可以往而有可嘉尚也。言往必利必嘉也。象曰居位中者,言九五位乎上卦之中,故有得中之象。亦猶艮彖言上下敵應不相與者,亦言其象耳。

上六,苦節,貞凶,悔亡。象曰:苦節貞凶,其道窮也。

上卦之極,節之極,苦節而不中,雖貞正亦凶。能悔則亡,言悔而改,則此凶可亡也。此悔亡,猶六三之無咎。聖人之言及此,亦以破後學執固守信之蔽,言上六道之窮者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巽兑

57.巽( ☴ 巽下 ☴ 巽上)

巽。小亨,利有攸往,利見大人。

彖曰:重巽以申命。剛異乎中正而志行,柔皆順乎剛,是以小亨,利有攸往,利見大人。

巽,小者之道也,申命之道也。剛為大,柔為小;君為大,臣為小;上為大,下為小。上命之,下行之,是為申命。申命者,巽順而行之。天下之事,徒柔不足以立,必有剛焉。二五皆剛,有剛之象。皆巽體,皆中正。剛巽中正,備此衆德,非得道不能。又重巽卦,柔皆順乎剛,又道之所當然也。是以小亨,利有攸往,利見大人。小者固當依乎大,往而依乎大人。小者當從乎大,不往則失小者之義。然其往也必中正,所見必大人。如不中正,則為邪矣。不見大人,則見小人矣,非巽之道也。

象曰:隨風,巽;君子以申命行事。

風相隨而至,即君子之申命行事。人臣知申命行事而已,未必知其為易之道也。故大傳曰:百姓日用而不知。

初六:進退,利武人之貞。象曰:進退,志疑也。利武人之貞,志治也。

巽為進退,況初爻尤有進退未定不決之象。利武人之貞,教之決也。貞,正也。決而不失正,易之道也。乾九四以疑而無咎,此則以疑而不治。當疑而不疑,非道也。不必疑而疑,疑之過,亦非道也。

九二:巽在牀下,用史巫紛若,吉,无咎。象曰:紛若之吉,得中也。

九二巽體,而又居下卦,又二為柔,有巽在牀下之象,過於巽也。史巫以言通誠於神,紛若之多,巽順之甚,發諸言辭,其多若此。疑其大過不能致吉,而此吉無咎者,於其過巽而出於中,誠不致於大過也。天下事皆不可執一論,過雖非中,就過亦有得。中者,九二之謂也,是謂變易之道。

九三:頻巽,吝。象曰:頻巽之吝,志窮也。

以九居三,剛而過中,質非巽者。巽不出於本心,勉彊而行之,故曰頻巽。頻巽則知頻失之矣,故吝,吝不足也。夫其實不能巽,至於不得已而後巽,頻失頻巽,其志亦已窮矣。夫豈知本有之性,清明無體,何者為我?無我無意,自知自巽,何窮之有?

六四:悔亡,田獲三品。象曰:田獲三品,有功也。

以六居四,柔順之至,況又巽體,教之田焉。春蒐、夏苗、秋獮、冬狩,先王以習武備,有剛德之象,於以濟六四之所不足也。曰悔亡,尤慮其有悔也。第往而田,可以獲三品:一曰乾豆,二曰賓客及充庖,三曰班其徒御。夫人性未始不大中,或動於意而過剛,或動於意而過柔,約其過,彊其所不及,去其害性者,庶乎復其本中矣。曰悔亡,所以啟諭之於先;曰有功,所以誘掖之於後,即堯之所以輔之、翼之之意。

九五:貞吉,悔亡,无不利,无初有終。先庚三日,後庚三日,吉。象曰:九五之吉,位正中也。

九五正得中正之道,不偏於剛,亦不偏於柔,為貞正必吉,悔亦亡,無不利者。凡此屢言,皆所以釋人之疑,定其中正之道也。人情喜於柔巽,不樂於剛德,故曰無初。然中正之道,終必獲吉,然亦不可不謹戒。庚,剛道也,先三日而圖其始,後三日以圖其終,謹之戒之則吉。象曰:九五之吉,位正中也。明夫九五之道,允為正中。蓋其居尊位,不可過於柔巽則失柄,故曰位正中也。洪範曰:惟辟作福,惟辟作威。非為暴也,自道心而發,無作好惡,無偏無倚,自不可巽懦無制也。

上九,巽在牀下,喪其資斧,貞凶。象曰:巽在牀下,上窮也。喪其資斧,正乎凶也。

上九居巽卦之吉,為巽之過,故亦曰巽在牀下。喪其資則失利,喪其斧則無斷制,雖其事出於正,亦凶。象曰:上,窮也。言巽之過也。既喪其資斧矣,可以為正乎?凶也。未有由正而行,而失利,而無斷制者也。失利無斷,足以見其失正之驗。

58.兌( ☱ 兌下 ☱ 兌上)

兌。亨,利貞。

彖曰:兌,說也。剛中而柔外,說以利貞,是以順乎天而應乎人。說以先民,民忘其勞;說以犯難,民忘其死。說之大,民勸矣哉!

兌,說也。得人歡心,豈不亨通?然利於貞,以不正說人者,有失壞人心於無窮,大致禍於後日。剛中柔外,其說之道乎!剛之為德,不可以利動也,不可以害動也。大中至正,不可移奪,是為剛也。其中則剛,外則柔。以此得人之歡心,必不失乎貞正。得人之歡心而不失其正者,順乎天道,應乎人心。何則?三才一道故也。如此說以先民,則民咸從之,咸忘其勞;說以犯難,則民咸死之,咸忘其身。說之大,至於民咸勸於善,豈不大哉!此說非有術以使之也,非違道以干之也。由正而行,而正者人心之所同有,故上之人倡之,而下之人自翕然應之,幾於神矣。故曰:敬一人而千萬人說。所敬寡而說者衆,得其道故也。故曰:道也者通也,無不通也。故又不止於民說之,又死之;不止於死之,又勸於善。感民之所同有者,故無所不通也。

象曰:麗澤,兌;君子以朋友講習。

澤之相附麗,即朋友之相親麗而講習。自古朋友之講習者多矣,皆易之兌卦也,而知之者有幾?知其說者,未足以為知也。心通内明,自知自信,而後為知。知之者何?獨知朋友講習之即麗澤也。即六十四卦,即三百八十四爻,即天地萬物,即日月四時。麗澤非彼,朋友非此,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?

初九:和兌,吉。象曰:和兌之吉,行未疑也。

兌之初,莫之適從也,泛然和說而已,故吉。象曰:行未疑者,所行未有可疑之迹也。

九二:孚兌,吉,悔亡。象曰:孚兌之吉,信志也。

二五本為正應,而兩陽無相應之象。然陽實有誠信之義,故有相孚之象。惟相孚而和說,則吉悔亡。志不相孚,斷無和說之理,故象曰:信,志也。言心相信。

六三:來兌,凶。象曰:來兌之凶,位不當也。

六三之正應在上六,今不從其正而從其不正來比於二,是說於不正也。六三之位亦稍高矣,惟賢者宜在高位而說於不正,不當爾也。上六、初二不必以人言,惟以正不正言,隂陽相應,兩隂不相應也。

九四,商兌未寧,介疾有喜。象曰:九四之喜,有慶也。

九剛四柔,若有立者而不固,其正應在初而未應近比。六三諛佞之小人,心知其非而實樂其柔媚,故商度所說,去取交戰於胷中而未寧。聖人於是勉之曰:介然疾惡小人,則有喜。象曰有慶者,言九四居大臣之位,國之治亂係焉,能不近小人,則澤及民矣。

九五:孚於剥,有厲。象曰:孚於剥,位正當也。

九五本與九二正應,今乃不應九二,而親信上六柔媚不正之小人,又置之高位,故曰孚於剥。剥之為卦,小人剥君子,又剥喪其國家,故謂小人為剥。信小人,危厲之道也。象曰:位正當也者,聖人推原所以孚於剥之由,由乎以位為己之位。正當其位,以位為樂,故人欲熾而邪媚得志也。此如水有源則必有流,如木有根則必有枝葉實,以已處富貴崇高之位,未有不親信小人致危亂也。黄屋非堯心,舜視天下如敝屣,禹有天下而不與,故君子道用,小人退遠。

上六:引兌。象曰:上六引兌,未光也。

上六超然一卦之外,不應於三有高尚之象,宜不為富貴利達所動,然非中無得道之象。近比乎九五,隂陽有相親之象,則亦有引之說之之象。引之斯說,未為光明也。子夏出,見紛華盛麗而說,孔子戒之以毋為小人儒,知其未光明也。及孔子没,乃以有若似聖人,欲以所事孔子事之,強曾子,曾子不可。曾子光明,子夏不光明也。又使西河之民疑子夏於夫子,曾子數其罪為第一光明者,固如此乎?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豐旅

豐。亨,王假之。勿憂,宜日中。

彖曰:豐,大也;明以動,故豐。王假之,尚大也。勿憂,宜日中,宜照天下也。日中則昃,月盈則食,天地盈虚,與時消息,而況於人乎?況於鬼神乎?

觀卦之象,雷電皆至,豐之象也。離明震動,以明而動,故豐,故亨。以昏而動,則反是矣。王假之假大。孔子曰:古之治天下者必聖人,上則天,下則地,中則大。人之聖者為王,王者代天理物,日月所照,霜露所墜,皆王者之所統。伊尹思天下之民,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、舜之澤者,如已推而内之溝中。周官職方氏盡掌天下,極於四夷、八蠻、七閩、九貉、五戎、六狄之人民,與其才用九穀、六畜之數,要周知其利害。王者之職,乃如此其大也。是故王者惟恐其不大,故象曰:尚大也,勿憂其智力不足以給,宜如日之中天。日無思無為,自無所不照。王者德性未始不光明,帝堯光宅天下,文王光於四方,皆無為而光照天下,治無不舉,此日中無所不照之旨也。然而自夏后氏以來,繼世之君豈能皆聖?又豈能皆賢?故孔子於此致盈盛之戒。恐繼世之君恃廣大之勢,多滿盈之患,故孔子復發滿盈之義而致戒曰:日中則昃,月盈則食。自天地不能常盈常盛,而況於人乎?況於鬼神乎?便知其不能長有而懼之也。然豈無保豐持久之道?使繼世之王皆不失道,皆不昏而能照,則歷年何止於八百?雖至今可也。此天地之造化所以至於今不已也。假大,詳釋見家人九五。

象曰:雷電皆至,豐;君子以折獄致刑。

雷自下而作於下,電自上而照于下,其用皆至。其在治道,則為折獄致刑。明以折獄,威以致刑,君子之于刑獄,所不忍也。方民困窮,未敢致刑也。禮樂教化未孚,未敢致刑也。不得已而刑之,猶不敢盡令也。世道豐亨,家給人足,禮行政成,教孚化至,而猶有故犯,君子不得已致之,刑不得而宥也。

初九:遇其配主,雖旬无咎,往有尚。象曰:雖旬无咎,過旬災也。

他卦兩隂不應,兩陽不應。此卦初與四皆九兩陽,而曰遇其配主者,何也?不期而會曰遇,不出於所期。兩剛相遇合者,彼此皆陽明故也。陽明配合,雖旬無咎,往有嘉尚。然初居下而體剛,非居下之常道,可旬而不可久。十日為旬。象曰:過旬災也。人若不自覺,他日禍忽至。謂自外至,故曰災。四以初為夷主,初以四為配主,皆陽明也。以四在上,故曰配。

六二,豐其蔀,日中見斗,往得疑疾,有孚發若,吉。象曰:有孚發若,信以發志也。

蔀,草也。馬云:蔀,小也。蔀雖豐,亦小矣。六二之所以為豐者,如斯而已矣。人臣言業之小大,一視夫君之所以用之者如何。日中而見斗,則日失其明,隂闇之極,故見斗也。斗在北,北亦幽隂之方,六五之君不明如此,則六二之功業安得豐大?六二雖往,必得疑疾,言見疑於其君也。二、五兩隂無相應之象,使六二有忠信以啟發其君心,則吉。

九三:豐其沛,日中見沬。折其右肱,无咎。象曰:豐其沛,不可大事也。折其右肱,終不可用也。

草生水曰沛,水生之草尤其不茂。人臣事業一視夫人君之如何,君明則臣始得展盡所藴,君不明則人臣安得致功業之大?故六二之事業已小,而九三所事乃上六極闇之君,則九三之所謂豐者如沛而已,其小有甚於蔀。象曰:不可大事也。沬,子夏謂星之小者。日中而見小星,則日之失其光明為甚,上六之隂闇為甚,則九三安得而大有所事?不止於往得疑疾而已,遂至於折其右肱,肱左不如右力,以明其終不可用,不用則無咎,用則有咎。

九四:豐其蔀,日中見斗,遇其夷主,吉。象曰:豐其蔀,位不當也。日中見斗,幽不明也。遇其夷主,吉行也。

九四處大臣之位,其事豈可如蔀而已?殊為不常也。以六五之君,隂幽不明故也。若遇其同德之主,則往而從之,為吉也。行,往也,應在初九。九,陽明。夷,平也。皆陽明,故曰夷主。

六五:來章,有慶譽,吉。象曰:六五之吉,有慶也。

自二與四觀六五,則有隂闇之象。然聖人作易,取象不一,於六五爻又發其中正之義,能招來賢俊而用之,則民被其澤為有慶,民感其德為有譽,吉可知也。章,賢俊之稱也。象曰:六五之吉,有慶也。民被其澤則為吉,民不被其澤則雖善不為吉也。

上六:豐其屋,蔀其家,闚其戶,閴其无人,三歲不覿,凶。象曰:豐其屋,天際翔也。闚其戶,閴其无人,自藏也。

豐其屋,自高大也,如鳥之翔於天際然。蔀其家,自藏蔽其家,使其人不得至也。闚其戶,閴其無人,雖三歲之久,亦不得而見,明其自藏之深固也。為人上,不能謙虛禮賢,自大自足至於此,其禍可勝言哉!

56.旅( ☶ 艮下 ☲ 離上)

旅。小亨,旅貞吉。

彖曰:旅,小亨,柔得中乎外而順乎剛,止而麗乎明,是以小亨,旅貞吉也。旅之時義大矣哉!

山上之大行而不止,旅之象也。觀卦之象,足以小亨。六五柔得中乎外,外卦也,外有旅之象焉。旅體不剛,惟順乎剛,得中則不失乎道,止則止而不動。禹曰:安汝止。艮曰:艮,止也。人之道心未始不止也,所麗者明哲,則得所依矣。體本柔,是以小亨。旅處乎外,窮而不得志,成者往往多失正,惟其得道者不失正。夫人情之所以多失正者,以困窮進之。苟於趨利也,不肯遵道者,以為非利之所在也。而今貞吉,明由正者吉,失正者不吉。然則小人為不正也,何益哉?苟於目前,不知禍隨其後也。今由正而行者得中,順乎剛止而麗乎明,自足以亨,自足以致吉。然則貞正者,何患乎不獲吉?人情於旅多窮悴無聊,安知旅之時義有大矣哉之妙?前所謂得中者,即大矣哉之妙也;所謂正者,即大矣哉之妙也。所旅於外,順乎剛,麗乎明,皆大矣哉!人於旅微動於意,則有所倚,有所遷,失其大矣。人心即道,故曰道心。道心無體,孰動孰靜?孰行孰止?變化云為,如四時之錯行,如水鑑中之萬象,猶恐大矣哉!未足以盡斯義。孔子曰:言不盡意。而或者忽畧斯卦,以為小末,是惡足與言易之道哉?

象曰:山上有火,旅。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獄。

山上有火,明無不照,又火行山上不留止。君子之明,慎於用刑,如火之無不照而不留獄,如火行之不留止,亦憫旅者困窮犯法而念之。凡此皆易之道也。易之道顯於上離下艮之六畫,而行於君子之明慎而不留獄,此不可止。以比擬言之,心通内明者,知其無所不該,無俟乎貫通。六十四卦之象,聖人姑以導昏者而漸通之。不昏者,知六十四卦一象也,三百八十四爻一事也,明者自信,昏者自不信。

初六,旅瑣瑣,斯其所取災。象曰:旅瑣瑣,志窮災也。

初六隂柔狹小,有瑣瑣之象,斯其所以取災歟?志窮故也。坎惟心亨,困而不失其所亨,隨物而遷,自昏自失。不昏者,本不失。

六二,旅即次,懷其資,得童僕,貞。象曰:得童貞,終无尤也。

六二得中,得旅之道者,故即次而安,懷資而利。又得童僕之貞忠,得童僕之心,則無所不得矣,故曰終無尤也。

九三:旅焚其次,喪其童僕,貞厲。象曰:旅焚其次,亦以傷矣。

以旅與下,其義喪也。

九三不中,用剛而過,自居位得勢者,尚不可以免禍,而況於旅乎?宜其焚次矣。在旅而以此與下,必喪童僕之貞,危厲之道也。

九四:旅于處,得其資斧,我心不快。象曰:旅于處,未得位也。得其資斧,心未快也。

以陽居陽,以隂居隂則安,故六二則安為即次。以九居四則不安為旅,於處為未為得其位。旅之道非止於柔弱而已,亦有剛斷之道焉。九四剛有斧象,居弱離明,非昏妄者,故曰得其資斧。然非中非得道者,故未能安,有不快之心焉。

六五,射雉,一矢亡,終以譽命。象曰:終以譽命,上逮也。

六五中正文明之士,欲以致文明之業,離為雉,文明之象也。射之而亡其矢,無應之者,道不行也。六二不應,故有此象。然六五文明之德,終不可掩没,人皆服之譽之,故雖非所求,自有命之者。象曰:上逮也。以上九相比,隂陽有相親之象。

上九:鳥焚其巢,旅人先笑後號咷。喪牛於易,凶。象曰:以旅在上,其義焚也。喪牛於易,終莫之聞也。

上九與九三畧相似,而上九為甚焉。以剛居上而離,火性上炎,剛躁為甚。鳥焚其巢,旅而以此居上,焚巢之道也。鳥高翔有自,高亢之象。其未焚也,愚不知其禍至,故笑;及其焚,則號咷矣。蓋不知柔順之足以致福免禍,而忽畧輕易,無故喪之,故凶。牛有柔順之象,其曰終莫之聞也者,昏愚雖被禍,尤不悟其所以致此之由,雖終其身不悟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漸歸

53.漸( ☶ 艮下 ☴ 巽上)

漸。女歸吉,利貞。

彖曰:漸之進也,女歸吉也。進得位,往有功也。進以正,可以正邦也。其位,剛得中也。止而巽,動不窮也。

漸之所以名卦者,山上有木也。下艮山,上巽木,木在山下則其長也速,木在山上則其長也漸。而彖不及之者,於漸進之義非所切也,故徑以漸進之義釋女歸之象。納采、問名、納徵、請期、親迎而後女至,以禮而進也。天下之事皆然,其進也貴乎漸。士進而事君不以漸,則疎,則近利,則不正。如女之歸則吉,進得位而後可以有功,此位剛得中之位也。君體剛而又中,天下而立,而後可以大有為,可以有功。若夫人臣,雖進皆不足以言位。人臣之位皆君之所命,人臣之功亦君之所用,使君不用之,臣何能為?故臣之功皆君之功也,臣無功;臣之位皆君之位也,臣無位。故此慮斯義之未白,繼曰其位剛得中也,明乎非人臣之位也。人臣而必欲成功業於天下者,皆妄也。不明斯義,則懷必欲致功業之意於胷中,終妄作而已矣。舜、禹之進也以正,故可以正邦。彼莽、操亦有繼迹往古之意,豈有暴取而可以正邦者乎?人心不可以彊而服也,行一不義、殺一不辜而得天下,湯、武不為也,故邦可正也。唐太宗假竊義兵之名以欺天下後世,而奸利之穢不可掩也,雖力假仁義以朽糞戕人心,終不可彊之使化也。故太宗頗有治迹而無治化,此所謂正邦者,人心正也,非徒飾其迹而已也。止而巽,動不窮者,復發明乎漸進之道。止者,寂然不動也。巽隨時順理,不汲汲然也。止非彊止,未始不止。道心無體,本無

可動。變化進退,巽動無窮,雖動猶不動也。不動者,其動無窮。以斯而進,所以能漸歟?以斯道而進,所以能正歟?

象曰:山上有木,漸;君子以居賢德善俗。

山上有木,其長以漸,於彖已言之。風俗不可以遽而善也,其化也有漸。俗不自化,視上之德。君子久居賢德,則俗斯漸化而善矣。不曰聖德者,聖德之所化為速。孔子為三月而俗已化,故止曰賢德。然商之頑民,周公亦不能遽化。天下固自有習,固難化者,人不可一槩論。

初六:鴻漸於干,小子厲,有言无咎。象曰:小子之厲,義无咎也。

進欲其知時,故鴻為象。進欲其漸,故以於磐陸木陵為象。有道則漸進,無道則急於進。漸鴻於干,君子之漸進也。彼小子不知君子之心,惡其遲遲,以為不亟從也。厲而有言,然君子之心初無他,輿論之所服也,何咎?故曰:小子之厲,義無咎也。言六四雖居上,實小子也。不知君子之心,四與初二隂無相應之象,故有厲有言之象。干,水涯也。

六二,鴻漸於磐,飲食衎衎,吉。象曰:飲食衎衎,不素飽也。

六二稍進於初矣,故漸於磐,然位猶在下。六二無求進之意,飲食衎衎,和樂安暇,若將終身焉,故吉。人情大抵好進,惟有道者不然。飲食衎衎,疑於不事事而素飽,故象釋人之疑曰不素飽也。

九三,鴻漸於陸,夫征不復,婦孕不育,凶,利禦寇。象曰:夫征不復,離羣醜也;婦孕不育,失其道也;利用禦寇,順相保也。

爾雅高平曰:陸人進於磐矣。夫征不復,上九不應,離羣醜也。上與三乃其醜類,婦孕不育,九三失其所以為婦也。三不中,有失道之象,故凶。利禦宼,非其正也。非正者足以害我,故曰寇利於禦之。慮二之失道,或親於寇而不能禦也,故教之能禦寇,則我不失於正,順則夫婦可以相保矣。

六四:鴻漸於木,或得其桷,无咎。象曰:或得其桷,順以巽也。

木則又進於陸矣。木非鴻之所居,或得其桷則安,則無咎。木有横向者,為桷象,似安平可居。其所以得桷者,順巽故也。順巽則不貪進,不忤物,一無已私,惟有道則然。六與四俱柔,又入巽卦,有順巽之象。榱亦曰桷,古以大者為檻、為棟,以桷為榱,故榱亦名桷。

九五,鴻漸於陵,婦三歲不孕,終莫之勝,吉。象曰:終莫之勝吉,得所願也。

爾雅:高平曰陸,大陸曰阜,大阜曰陵。大則愈高矣,故阜高,陵又高於阜。以序而觀,則陵高於木。夫婦,六三之象。六二之進也漸,又九三阻之,故有不孕之象。然六二之不孕,異乎九三之不育。九三不中,六二中正,終不與不正合,故九三終莫之勝。二五正應邪,不可以干正,中正者卒得所願,天地鬼神之所共與,人心之所同歸也,安得不吉?

上九:鴻漸於陸,其羽可用為儀,吉。象曰:其羽可用為儀,吉,不可亂也。

上九又在九五之上,若不可言陸而曰陸者,上九之應在三,三為六,上居巽體之上,故降而從陸歟?退巽如此,故其羽可以為人之儀則。其曰不可亂者,人心為進退得失所亂,則貪進不克退。巽能退者,必其心不為進退得失所亂者。近世安定胡公以陸為逵。晦菴謂是卦諸爻皆協韻,於協韻則宜,但重於改舊而不改義亦通,未敢遽從,姑存是說。未敢遽從,姑存是說者,易之道也。苟以為易之道未必在是者,是人為事所亂。

54.歸妹( ☱ 兌下 ☳ 震上)

歸妹。征凶,無攸利。

彖曰:歸妹,天地之大義也。天地不交而萬物不興。歸妹,人之終始也。說以動,所歸妹也。征凶,位不當也。无攸利,柔乘剛也。

兌以少女居内,震以長男居外,有歸妹之象焉。歸妹,天地之大義也。人知是義者有幾?知是義而信是義者又有幾?吁!人皆有夜光明月之珠而不自知。不自知者,泥塗砂礫蒙之也。不自知者,雖明告之曰:汝自有此珠也。必掉頭斷斷乎直不信,往往繼之以嗤也,而自知自信者少。大哉聖言曰:天地不交,而萬物不興。歸妹之義,何愧于天地?而欿然自以為不足當也。意動而昏之則亂,亂則放僻邪蕩,靡不為矣。宜其斷斷直不信,此非告語之所及也,亦非果有甚高甚難之實也。人心即道,故曰道心。道心無體,動者為誰?至神至明,我所自有。變化云為,何動何靜?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?天地此得以範圍之,萬物此得以發育之,其為歸妹,為天地之大義也何疑?歸妹,人之終始嗣續之義也,所以明人道之大也。說以動,所歸妹也。以少女而說之,衆人之情也,非正大之情也,而亦未至為邪也。征凶者,柔宜居隂,上下二卦皆然。二四偶而以九居之,三五奇而以六居之,位皆不當,故征則凶。無攸利者,柔乘剛也。震二柔乘一剛,兌一柔乘二剛,不順也,何以能利?歸妹之義大,而卦象則凶,不可執一論也。

象曰:澤上有雷,歸妹;君子以永終知敝。

澤上有雷,隂陽之際也。永終知敝,有偕老之義,無乖落色衰而復相棄背之敝也。道有淺深,義有邪正,皆易之變也。

初九:歸妹以娣,跛能履,征吉。象曰:歸妹以娣,以恒也;跛能履吉,相承也。

初九位在下,有妹之象。娣則不可專行,跛能履者,難於行之象。知此而往,則得娣之道,故吉。征,往也。以恒者,恒,久也。當以久於娣為心,當有終其身為娣之心,不可有他念也。跛能履,征吉,以其相承而不敢專故也。是皆易之正道也。大抵由道而行,則無利心;由利心而行,則必失乎道。謀利者多害,不謀利者多利。

九二:眇能視,利幽人之貞。象曰:利幽人之貞,未變常也。

闚觀,利女貞,則眇能視為歸妹之貞。婦人所知,不出房闥,正也。是正惟幽人有之。心未始不正,意動而亂,故失之。意不動則靜,靜則幽,幽則貞。或者往往以所視不廣為非,聖人於是正之曰:未為變,失常道也。斯乃婦人之常也。

六三,歸妹以須,反歸以娣。象曰:歸妹以須,未當也。

歸妹以須,不見應於上六也。須待而終不獲,反歸以娣,不蒙以敵,見禮而退處於娣,以六三有當於理者故也。六三不中,唯中有得理之象。坤文言曰:黄中通理。

九四,歸妹愆期,遲歸有時。象曰:愆期之志,有待而行也。

三與上兩隂不應,四與初兩陽不應,三與四皆有不應之象。三在内卦,故為已歸而須;四在外卦,故為未歸而愆期。愆期,失時也。雖遲其歸,終有其時。九四所以愆期,不為苟就,有所待而行也。

六五:帝乙歸妹,其君之袂,不如其娣之袂良。月幾望,吉。象曰:帝乙歸妹,不如其娣之袂良也。其位在中,以貴行也。

君,女君也。儀禮亦云:女君之袂,何以不如其娣之袂良?帝女不嫁,其體貴也。又其位在中,為嫡,為女君,其體又尊也。尊與貴,非執婦道者之所宜也。故以不如其娣之袂取象,以明謙恭之義。當如月之幾望,無敢盈滿則吉。

上六,女承筐无實,士刲羊无血,无攸利。象曰:上六无實,承虚筐也。

歸妹所以承祭祀,而上六居外居上,故不言婦。承筐無實,徒有承祭之名,而無承祭之實。士刲羊無血,不能制狼壯之妻也。羊有狼壯之象,不能制婦,不成為夫,故不言夫。上與三不應,夫婦不協順之象。三兑卦為羊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震艮

51.震( ☳ 震下 ☳ 震上)

震:亨。震來虩虩,笑言啞啞;震驚百里,不喪匕鬯。

彖曰:震,亨。震來虩虩,恐致福也;笑言啞啞,後有則也;震驚百里,驚遠而懼邇也。出可以守宗廟社稷,以為祭主也。

震有動義,亦有恐懼義。他卦之有震者曰動,惟此重震之卦言震懼,亦猶離於他卦言明,於本卦言麗。易書固欲備衆義,曰動,曰恐懼,皆震也,皆易之道也。方震懼之時,非亨也,而有亨之道焉。慢易則放肆,震懼則牧斂,故曰震來虩虩,恐之狀也。放肆致禍,恐懼致福,笑言啞啞,後來致福,有凖則之可驗也。堯舜之言多咨憂,禹曰克艱,益曰儆戒,臯陶曰兢兢。卒之堯有乃神武之德,舜四罪而天下咸服,禹會諸侯執玉帛者萬國。道德之威,又何止於震驚百里而已?百里姑因震雷之象,明主器長子之道,故止言百里。至於出可以守宗廟社稷,以為祭主,不喪匕鬯,則其體又大矣。體有大小,聽威則一。或者以猛厲為威,是襲亡秦之故轍,安能不喪匕鬯?匕以登鼎實,鬯以通神明,祭之始禮也。長子主鼎器,故言匕為宜。

象曰:洊雷,震;君子以恐懼修省。

卦辭已言恐懼之道,此復言之者,人心多忽易,能恐懼修省者寡,故諄諄誨之也。然學惟知恐懼脩省,學者之事爾。易道精微廣大,往往不於是乎在。持是見者,不惟不知易道,亦不識恐懼修省。何以明之?天下無二道,悟恐懼脩省即何思何慮之妙,則無所不通矣。

初九:震來虩虩,後笑言啞啞,吉。象曰:震來虩虩,恐致福也;笑言啞啞,後有則也。

卦辭已詳言之矣,此復用其辭,何也?人之知所懼者,幾何人哉?雖堯舜之聖而後咨憂,禹、臯陶、益言於唐虞之時,而猶曰克艱,曰兢兢,曰儆戒。然則惟聖智而後知所懼者,誠鮮其人矣。孔子曰:人皆曰予知,驅而納諸罟擭陷穽之中,而莫之知辟也。然則知所懼者,誠鮮其人矣。此聖人所以復用卦辭於此爻,覬人之少省也。況筮者於爻辭啟告為切,

六二,震來厲,億喪貝,躋於九陵,勿逐,七日得。象曰:震來厲,乘剛也。

六二來則過初九之剛,億而安焉,則亦以乘初九之剛而不可安處,故億喪貝,往而躋于九陵。九陵,六五之象也,雖今未應,不可為得。至於歷六爻,七日一卦變,則時當得矣,勿用逐也,避難曲折有如此者。昔大王既不可禦狄,不可安處,去而邑于岐山之下,而他日興周焉,此象也。

六三:震蘇蘇,震行无眚。象曰:震蘇蘇,位不當也。

震蘇蘇,恐懼失,則精神潰喪之狀。聖賢未嘗不恐懼,而亦未嘗蘇蘇。蘇蘇之懼,非道也。三居下卦之上,位亦高矣,而蘇蘇然處此位者,不當爾也。孔子曰:古之有天下者必聖人,則公侯當大賢,大夫士當次賢。居三公之位者必賢,不當有此蘇蘇也,故曰位不當也。若震恐而行,不居此位,則無眚。

九四:震遂泥。象曰:震遂泥,未光也。

震恐而遂至於沈泥,雖稍異於蘇蘇,而不得其道則均。九四頗剛強,而四隂柔似剛,而終於懾懦,陷於二隂之中,遂有泥象。震之遂泥者,不可謂光。若孔子臨事而懼,如日月之光,雖有照用而無所思,為心不動,此惟道心内明者自覺自信。光之一言,所以明道也。

六五,震往來厲,億无喪有事。象曰:震往來厲,危行也。其事在中,大无喪也。

二五之乘剛同,而二不可億,五則宜億者,直君位得中。又六與五剛柔全德,無乘剛之畏,故異乎六二,故六五有億安之象。因億安之象,明中道之義,不明避難之義。夫人心未始不中,惟因物有遷,意有所倚,有所倚則不可謂中。意在於此則倚於此,意在於彼則倚於彼,意在於此則來,意在於彼則往,意慮紛紛若此,故昏亂,故偏黨,而人之道心始失而事大喪矣。故此以往來為危厲,但安焉,則吾心自無所倚,自無喪有事。象曰:震往來厲,危行也。行則危矣,微動則意有所倚而失中矣。六五之事自在乎中,但勿他求,勿動意。堯安安,禹安止,豈有在乎中道之中而尚有所喪也哉?曰大無喪,斷斷之辭也。舉天地之間皆此亨也,天下無二也。此惟能安者自信自知,其憧憧往來者,雖提耳而誨之,如水投石。

上六,震索索,視矍矍,征凶。震不于其躬,于其隣,无咎,婚媾有言。象曰:震索索,中未得也。雖凶无咎,畏鄰戒也。

索索矍矍,驚懼之甚。懼而至於驚,則亂矣。如此而往,安得不凶?然上六之懼,因鄰而懼,不以躬而懼。九四迫於六五,故有于鄰之象。未至於上六,故有不於其躬之象。畏鄰而戒,則為无咎。若難及躬而始懼,又驚喪失道,則凶之道也。上六雖以畏鄰戒而无咎,而索索者必未得中道矣。違道者必有所失。六三婚媾也,而不應,而有言,此亦見上六失道。

52.艮( ☶ 艮下 ☶ 艮上)

艮其背,不獲其身,行其庭,不見其人,无咎。

彖曰:艮,止也。時止則止,時行則行,動靜不失其時,其道光明。艮其止,止其所也。上下敵應,不相與也。是以不獲其身,行其庭,不見其人,无咎也。

善止者行,善行者止。知止而不行者,實不知止;知行而不知止者,實不知行。知行止之非二,而未能一一皆當其時,猶未為光明。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,而後為光明,而後為得易之道。人精神盡在乎面,不在乎背;盡在乎前,不在乎後。凡此皆動乎意,逐乎物,失吾本有寂然不動之性。故聖人教之曰:艮其背。使其面之所向,耳目鼻口手足之所為,一如其背,則得其道矣。雖則應用交錯,擾擾萬緒,未始不寂然矣。視聽言動,心思曲折,如天地之變化矣。惟此為艮,惟此為止其所。苟艮其面,雖止猶動,知其動而強止之,終不止也。惟艮其背,則面如背,前如後,動如靜,寂然無我,不獲其身。雖行其庭,與人交際,實不見其人。蓋吾本有寂然不動之性,自是無思無為,如水鑑,如日月,光明四達,靡所不照。目雖視而不流於色也,耳雖聽而不流於聲也。作用如此,雖謂之不獲其身,不見其人,可也。水鑑之中,萬象畢見而實無也,萬變畢見而實虛也。止得其所者,無所也,無止也,非所有而無之也,非本不止而強止之也。本無止,本無所,今曰止其所者,姑為之言也。孔子曰言不盡意,謂此類也。使有我,則有所矣。不獲其身,雖形體猶不獲也。非實有形體而強不獲也,形體自非有無之所,不可言也。夫天下何一物之不妙也?豈獨無形者為道,而有形者非道;豈獨無形者為妙,而有形者不妙邪?未始不一,人自不一,故不獲其身,行其庭,不見其人。庭者,堂之前,兩階之間,正人物交際之地。而曰行其庭,不見其人,非果無人也,人不可以有無論,本無所見也,見則意動而遷矣,非止也。天地之變化,豈有所動哉?日月之靡所不照,豈有所見哉?三才一也,動靜一也,有無一也,故孔子曰:哀樂相生。是故明目而視之,不可得而見也;傾耳而聽之,不可得而聞也。

又曰:二三子以我為隱乎?吾無隱乎爾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孔子之言止於此,而不復詳其所以然者,正以非有無動靜思為之可言,而無所容其言也。子擊磬於衛,所警告於人者也,昭昭明明而不可復言也。凡孔子之所已言者,則又曰予欲無言,則言非孔子之所欲也。以為言非夫子之所欲,而又曰繫辭焉以盡其言,則言又可盡,又非所不欲。然則道豈有無動靜可否之所可論哉?道豈有無動靜可否之所不可論哉?光明者言有亦可,言無亦可,言動靜亦可,言可否亦可;不光明者言有不可,言無不可,言動靜不可,言可否不可。曰上下敵應不相與者,以是卦上下皆敵,初與四皆隂,二與五皆隂,三與上皆陽,非相與之象也。既曰敵矣,何以言應?非謂截然不與物應也,雖應而不動也,猶未嘗相與也。如水鑑中之萬象交錯紛然,而水鑑未嘗有交錯紛然也,如此則无咎。苟惟不然,則意起而私物,我裂而怨咎交作矣。此道昭然,必取上下敵應不相與之象者,昏蔽者多,必疑必駭,故必指象以為證也。

象曰:兼山,艮;君子以思不出其位。

抱關自有抱關之位,君子所思,不出抱關。乘田自有乘田之位,君子所思,不出乘田。大舜耕於歷山,則安乎歷山。及其為天子,被袗衣,鼓琴,若固有之,則又安于南面。子思曰:素富貴行乎富貴,素貧賤行乎貧賤,素夷狄行乎夷狄,素患難行乎患難,以至於我自有我之位,彼自有彼之位。今有人犯之,則忿然怒曰:彼何得而犯我?是思出其位也。彼自出而犯我,我安可復出位而怒之已?有善有能,彼不我知,自彼之失職,我何與焉?而悶悶自不安其位,焉得之?有是位也大矣。天地範圍其中,萬物發育其中,無畔無際,當清常明,思輒失之。非果無思也,慈愛恭敬,應酬交錯,變化云為,如四時寒暑,未嘗不寂然。苟微起思焉,即為出位,即失艮之道矣。艮之道即易之道,卦於此及以示人耳。

初六,艮其趾,无咎,利永貞。象曰:艮其趾,未失正也。

艮諸爻取身為象,以人情所以好動而不能靜止者,由有已也。初六最下為趾,欲行也,而居位下,未可行也。初六能止之,故无咎,行則失正矣。今止之,則未至於失正也。然人心易放,止不行,雖為貞正,未必能久也,故利永貞。

六二:艮其腓,不拯其隨,其心不快。象曰:不拯其隨,未退聽也。

腓,隨上而動者也。上止而不見拯,不得不隨而動,故心不快。象曰未退聽者,言其心未之休止,未肯退聽也。誠能退休而遂止,一聽天命之如何,則其行天也,其止亦天也。皆天而不以人為參焉,則不失其本有之天性矣。

九三:艮其限,裂其夤,厲薰心。象曰:艮其限,危薰心也。

三居下體之上,上下之限也。身雖有上下之限,而氣血未嘗不通和。今九三失中,截然固塞,艮止不復通和,如裂其夤。夤,齊也,不可裂也。裂則為厲薰其心矣,言其心之病也。象又曰危薰心者,再言其心之病,當反求諸心,不可求諸外也。此爻乃固塞不通,執艮止之迹,失艮止之道。道也,通也,無不通也。孔子曰:上下用情,禮之至也。今九三艮其上下之限,而不用其情,不可行也。

六四:艮其身,无咎。象曰:艮其身,止諸躬也。

千愆萬繆,皆起於身。能止其身,如絲而理其總,如火而沃其薪,截然寂然,本無可言。本無所始,身氣血爾。氣血何所思?氣血之中亦何所有?聖人於是不言心而言身,於以見心乃虚名,本無所有。苟言心,則人以心為實有,立我立私,禍本益固。故聖人於此不言心,於咸之四亦不言心。象曰:止諸躬也。亦初無義理可言,申言之而已,正而已,無可復言者。聖人之教人,何其直而無隱,何其直而無盡!

六五,艮其輔,言有序,悔亡。象曰:艮其輔,以中正也。

五當身之上,有輔頰之象。艮其輔,謹其言,則言有序,不妄發矣。用艮於輔,未能不動於意念,則不能無悔;謀諸心,則悔亦亡矣,不復放逸於外矣。然輔頰亦未易於艮止,亦以其中正也,故能止之。不然,則如制驛馬,如遏決川,安得而止之?

上九:敦艮,吉。象曰:敦艮之吉,以厚終也。

敦有厚義,又有不動義。書曰:惟民生厚。其因本厚而不動之,則其厚固自若也,人之德性固未始或動也。中庸曰:大德敦化。言不動而自化也。復曰敦復,不動而自復也。臨曰敦臨,雖臨乎人而不動也。是其不動,非彊為是不動也,人之德性自不動也。德性亦曰道心,道心即意念不動之心。曰以厚終也者,人性本厚,因物有遷,今不遷動,則不失其厚如初矣。厚者,不薄之稱爾,非有實狀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革鼎

49.革( ☲ 離下 ☱ 兌上)

革。己日乃孚,元亨利貞,悔亡。

彖曰:革,水火相息,二女同居,其志不相得,曰革。己日乃孚,革而信之,文明以說,大亨以正,革而當,其悔乃亡。天地革而四時成,湯、武革命,順乎天而應乎人,革之時大矣哉!

兌澤之水,與離火相息滅,革之象也。離為中女,兌為少女,二女同居,志不相得。女謂嫁曰歸,則二女同居,其志終不相得,亦革之象也。天下之相革,皆生於志之不同。湯、桀之志不同,故革;武王、紂之志不同,故革。凡變革,人情之所難,革已乃信之。盤庚之未遷,人言聒聒,已遷則人始信之矣。文明則事咸宜,而說則人咸和而心服。下離明,上兌說,易象昭然。大亨而不失正者有幾?事變之大,往往不無差。夫惟得易之道者,動靜一致,雖大亨而常正。變革難於無悔,所革得當,其悔乃亡。天地變革,故四時成。湯、武革命,即天地之變革,故順天應人。彼不知道者,當革之時,駭於事變,不然則遷於事情,安知至大之道哉?於變革之時,不與天地相似,則失所謂變革之道,不得聖人大矣哉之旨也。三才一體,動靜一體,人情事變一體。事變無窮,即四時之變通。匪異匪同,是謂道心,是謂大易之道,是謂元亨利貞,亦謂之神,謂之道,謂之大中。

象曰:澤中有火,革;君子以治歷明時。

孫季和云:澤中非有火之地,今也有火之變也。高岸為谷為陵,物變有如此者。季和之說,深當某心。澤中而有火,其變也不知其幾年矣,歷之差亦積累百年而後差。志言黄帝巡日推策,則已有歷矣,而顓帝又有歷焉。後又有夏歷、商歷、周歷、魯歷。漢興,張蒼言顓帝歷,此於六歷疎闊,最為微近,遂用其歷,以九百四十分為日法,以四百九十九為朔餘。武帝時,以顓帝歷後天造大初歷,以八十一分為日法,以四十三為朔餘,而後天有甚於顓帝歷。後為四分,歷後亦差。諸歷莫精於唐之大衍歷,大衍以三千四十分為日法,以一千六百一十三為朔餘,而厥後復有後天之失。諸歷迭為改造,實寫大衍歷之分,其差如故。蓋徒示更歷之狀,而實用大衍之法。自開元至熙寧三百五十年,後天半月餘,而諸歷未有能改者。紹興、統元歷雖以萬二百分為日法,以五千四百一十二為朔餘,其實亦寫大衍之分。諸歷家雖知其當減朔餘,而無法可減。曩者清晨忽悟可減之法,以百分折之,其損其益,無不如志。天道不可窮盡,可窮盡者非天道,故歷當數以求合其中,而天道終非法數之所能盡。此天人之分,而皆易之道也。謂天人有二道,亦非。

初九,鞏用黄牛之革。象曰:鞏用黄牛,不可以有為也。

初位居下,義從乎上,不當有所變革,故曰鞏用黄牛之革。黄,中也;牛,順物也。此革固不變之義。中道柔順鞏固,堅守不變,此居下之道斷不可易者,故曰不可以有為也。人心好動,使之動則易,使之靜則難。不可為云者,所以成之,止其放逸之意也。初九,中象,而辭曰黄者,明中道人皆有之也。

六二,已日乃革之,征吉,无咎。象曰:已日革之,行有嘉也。

六二臣道體柔靜,非首革者。如堯以薦舜於天,堯崩,三年之喪畢,舜猶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。及天下諸侯朝覲訟獄者,不之堯之子而之舜,舜不得已乃踐天子位,是謂已日乃革之,征吉,无咎。所行如此,豈不可嘉尚?

九三:征凶,貞厲。革言三就,有孚。象曰:革言三就,乂何之矣!

此爻辭有宜安不宜動之象,九與三俱陽,有陽動之象。夫天下事惟迫而後動,不得已而後應,豈可遽欲有所往乎?故凶。雖以貞正行之,亦危厲。九三純陽,有正實之象,三有三就之象。可革之言三就於我,民以孚信心服,何必更往?此當安以待之。

九四,悔亡,有孚改命,吉。象曰:改命之吉,信志也。

君臣相信之深,雖改命何害?而人臣往往難之,爻辭於是釋之曰:悔亡,有孚而改命,吉也。勿謂懼其有悔而不改也,言不至於悔也。信者,心相信也。未至於心相信,則不可也。四五皆陽,實有誠信相孚之象。

九五:大人虎變,未占有孚。象曰:大人虎變,其文炳也。

大人之有所變革,豈淺智之士所能識哉?大人之心,天地之心也。行一不義,殺一不辜,而得天下,不為也。使大人有一點利心焉,安能致民心之信如此?未占有孚,信在事先,此非權術而致之也。大人之心,天地也。其心即道,故曰道心。由心而變,無非道者。其變如虎,其文炳然。虎之生文,天也,自爾也。大人之變,天也,亦自爾也。未嘗置一點己意於其間也。其發如風雲,其威如雷霆,未至於此,未可謂大人也,未可謂虎變也。

上六,君子豹變,小人革面,征凶,居貞吉。象曰:君子豹變,其文蔚也;小人革面,順以從君也。

君子之變,不逮乎大人,故曰豹變。小人革面,面雖順從,其中未必服也,異乎未占有孚矣,此不可強而有加也。往而求加焉,則強其所不及,將有所傷,反致凶矣。唯當居貞而無失其吉。其文蔚然,亦由中而發,非勉強之可成。虎則其文炳,豹則其文蔚,皆由中發,不可求諸外,不可強而取,各有分量,不可強而通也。上六體柔而非大中,故有不逮聖人之象。

50.鼎( ☴ 巽下 ☲ 離上)

鼎。元吉,亨。

彖曰:鼎,象也。以木巽火,亨飪也。聖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養聖賢。巽而耳目聰明,柔進而上行,得中而應乎剛,是以元亨。

鼎之卦有鉉、有耳、有腹、有足,儼然有鼎之象。下巽木,上離火,亨飪甚明。聖人亨於鼎以享上帝,大亨以養聖賢。享帝止曰亨,而養聖賢曰大亨者,上帝則一而羣臣衆也。斯義坦然,而學者往往又外求其指,謂此乃取象當復有義也。意此大易之道所以至易至簡,而人輒惑之者,率類是也。其曰鼎象者,以卦象有儼然之形也。繼曰以木巽火,亨飪矣,又曰亨以享帝,又曰大享以養聖賢矣,又何疑而疑其復有他指也?若曰亨飪之事粗淺不足道,疑非大易之道,則是求道于事物之外,索理於日用之外,孔子何以曰一以貫之?易大傳何以曰百姓日用而不知?乾象何以曰品物流行?孔子何以又曰庶物露生,无非教也?道在邇而求諸遠,大易之妙不離目前,而妄疑其有他。腹耳足鉉自賾自妙,不必於腹耳足鉉之外求義;以木巽火自賾自妙,不必於以木巽火之外索理。亨以亨帝,不可度思;大亨養聖賢,矧可射思?不聞孔子之言哀樂乎?哀樂豈不可見,而孔子以為明目而視,不可得而見也;哀樂豈不可聞,而孔子以為傾耳而聽,不可得而聞也。易大傳

又曰:微顯闡幽。豈謂顯者特微之,而幽者特闡之?故顯即微,幽即闡。顯、微、幽、闡皆名也,吾未覩其為二也。惟不知道,而後求道於事物之外。道與事物皆名,吾未覩其為二也。名即實,實即名。孔子曰:天下何思何慮?思慮,人以為不可无者,而孔子以為无庸焉。惟思慮動而後始昏,始分裂,始亂義也,始不可告語矣。學者斷不可索義於亨飪之外。自巽而耳目聰明而下,則為義矣。義即事物,事物即義。巽而不忤於物,耳目聰不蔽於物。六五柔上行而得位,得中道而一无倚,應乎剛而得剛之中,是義必見於卦象之中,元吉之道也,亨之道也。不巽則招禍,不聰明惑於聲色,亂於是非,不得位則雖備德,何由而亨?中者,道也。坤文言曰:黄中通理。通理所以明中之義。中本虛名,特无所倚之名。道心人所自有,有所倚則失之,有所倚則偏黨為私為過。徒柔不足以亨應乎剛,剛德為助則亨矣。體本柔,雖應乎剛,亦不可以大亨,故曰元亨。元者,道之異名,此所以元吉。以道致吉,言亨則吉在其中矣。

象曰:木上有火,鼎;君子以正位凝命。

革物者莫若鼎,木上有火,鼎革物矣。湯武革命,天實命之。命既在位,不可得而辭天命。君子正位,則君子惡得不正位?惟天命不可恃,順乎天則其命凝,不順乎天則其命又將去之,不可得而凝矣。是故君子不敢有一念之忘乎天,兢兢業業,無敢放逸,無敢置人欲於其間。一惟天道,故能凝命。書曰:宅天命。

又曰:及天基命定命。

又曰:祈天永命。觀鼎亦有正位凝命之象。

初六:鼎顛趾,利出否。得妾以其子,无咎。象曰:鼎顛趾,未悖也。利出否,以從貴也。

方鼎之初,未亨飪也,則顛趾而出,否焉何害?得妾猶顛趾也,而以子焉,從其貴也何咎?天下之事,其權有如此類,可以通也。初有鼎趾之象。

九二:鼎有實,我仇有疾,不我能即,吉。象曰:鼎有實,慎所之也。我仇有疾,終无尤也。

九奇畫而在中,鼎有實也。鼎中有實,難於遷動,慎所之也。已委質事君,已任其事,不可二也,不可遷也。我仇有疾,不我能疾則吉,仇非我之所欲也。使彼即我而我違之,彼將尤我,彼有疾而自不至,則无尤也。

九三:鼎耳革,其行塞,雉膏不食。方雨,虧悔,終吉。象曰:鼎耳革,失其義也。

三居下卦之上,亦有耳象,而不虛中以受鉉,其義革矣。革者,失耳之義也。失耳之義无他,其行塞固而不通,故雖有雉膏之美,不見食焉。段干木踰垣而避之,泄柳閉門而不納,可謂不虛中而受鉉,固塞而不通者。三剛實而不虛,不應乎上九,有不食之象。然賢者人之所慕,終當有遇。方雨,言今未雨後,當有際遇之理,但有不足之悔爾,故曰虧悔。言三雖善而固塞,有此未全,然終於吉。

九四,鼎折足,覆公餗,其形渥,凶。象曰:履公餗,信如何也!

九雖陽壯,四實隂柔,居大臣之位,是許國以大臣之事業也。而實則不稱折足覆餗,失許國之信矣。孔子曰:德薄而位尊,知小而謀大,力少而任重,鮮不及矣。《易》曰:鼎折足,履公餗,其形渥,凶。言不勝其任也。九四下應初六隂小之趾,有折足覆餗之象。其形渥,備言折趾之狀。

六五,鼎黄耳金鉉,利貞。象曰:鼎黄耳,中以為實也。

六五正當耳象而得中,故曰黄耳。黄,中也。黄中通理,則中者道之異名也。夫天下惟有此道而已矣,得此道則無所不通,無所不利;失此道則無所能通,無所能利。六五得中矣,何患不能舉鼎哉?故又曰金鉉。金鉉則力足以舉之,不必以九二為鉉,象辭未嘗及九二也。得道者雖無所不通,而無所不通者,其間或至失正,則猶非道之全,故曰利貞。貞,正也。曰中正,于以驗得道之全。然中正非二道,人心即道,道無我,中虛無所倚。無所倚,故有中之名;自然出於正,故有貞之名。故象止言中以為實,不復言正,于以明中正之非二也。夫天下至實而不可易者,中而已矣。中乃虚名,亦無體狀,或謂之正,或謂之道,或謂之易,或謂之神,或謂之天,一也。舉三才、萬物、萬事、萬理,皆此而已矣,安得而易之?其實為至一也。

上九:鼎玉鉉,大吉,无不利。象曰:玉鉉在上,剛柔節也。

上九正當鉉象,玉者温潤之物,玉鉉則剛柔節而和。九為剛,上爻當六為柔。夫天下事偏剛不可,偏柔亦不可,剛柔和則中,中則事無不舉矣,故大吉,無不利。此義與六五同,此爻則因玉鉉而發義。夫道一而已矣,六十四卦皆此道,三百八十四爻皆此道,何獨六五哉!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困井

47.困( ☵ 坎下 ☱ 兌上)

困:亨,貞大人吉,无咎;有言不信。

彖曰:困,剛揜也;險以說,困而不失其所,亨,其惟君子乎!貞大人吉,以剛中也;有言不信,尚口乃窮也。

此卦剛盡為柔所揜,故為困。坎險兌說,雖在險中而不失其所,說樂是困而不失其所亨,惟君子則然。蓋君子不以氣血為己,以氣血為己,則勞其筋骨,饑其體膚,處其賤辱,則己勞、己饑、己賤辱也,安得說樂而亨乎?惟君子不以氣血為己,道心無體,變化云為,神用無方,無明不息,其樂何窮?不以貴富而加,不以賤貧而損,宜其不以困而失其所亨也。然而至於貞正,則為大人乃吉無咎,謂夫於困揜之中而能不失其貞正者,又非君子之所能。君子德未備,道未全,大人則道全德備,睿知燭微,如日月之代明,神聖應變,如四時錯行,從容委蛇乎羊腸九曲之間,而每發中的,故雖困而不失其正。子路之死,子羔之去,可以為君子,不可以為大人之貞。孔子則不然,雖見南子,背蒲適衛,欲從公山佛肹,未嘗失正也。子路剛矣而未中,中者不作於意,一無所倚,如大虛然,虚則明,明則不輔子以拒父矣。剛中之德,惟大人有之,人皆有之,昏而蔽之,賢者昏明雜之。惟純明為聖人,聖人即大人。子路、子羔未能免天下後世之議,故不謂無咎。困之時安可有言?有言必不信,言而見信,則不困矣。故曰尚口以正有言者之罪,使君子知所忌而不敢也。

象曰:澤无水,困;君子以致命遂志。

上兌下坎,是水在澤之下,澤中無水也。澤而無水,其困槁之象可見。君子以為困者,命也,天也。安之不敢復有所為,惟自遂其志。志非氣血,非形體。形體氣血可困也,志孰得而困之哉?故彖曰:不失其所,亨。習坎曰:維心亨。此之謂也。

初六:臀困于株木,入于幽谷,三歲不覿。象曰:入于幽谷,幽不明也。

株木,九四之象。木能庇下,困之時,九四不足以庇其初,初六困而不能興,故曰臀困于株木。坎險之下,耦畫虛闕,有入于幽谷之象。三歲無所見。覿,見也。幽,不明也。此爻可謂甚矣,而不言凶者,何也?困雖君子大人不能免,而吉凶則在人也。

九二:困于酒食,朱紱方來,利用亨祀。征凶,无咎。象曰:困于酒食,中有慶也。

困于酒食,困于禄也。困則未見用於君,故無禄也。紱,蔽膝之物。朱者,南方文明之正色,而含其君之象。含則為朱,發則為赤。九五中正陽明之君,必求九二中正陽明之臣。朱紱方來,言九五行且來于二。九二,利用享祀,竭誠以事之。祀尊上謂之享祀,祭其下曰祭祀,雖通稱而因享以致其别,則明九五之祭祀為祭下,然不待朱紱之來而遽征往焉,則將為小人所困,故凶。其無咎者,以二五君臣皆賢,心相知,故無咎尤,而衆亦信之,惟隂邪小人則揜之也。象曰中有慶者,謂九得中道而致慶,使九二不賢,則九五必不求之。

六三,困于石,據于蒺藜,入于其宫,不見其妻,凶。象曰:據于蒺藜,乘剛也。入于其宫,不見其妻,不祥也。

九四阻其前如石,九二剛而在下如蒺藜,故乘剛也。上下俱困,及反而入于其宫,又上六不應,是不見其妻,故凶。其所以不祥至此者何也?自取之也。六三不中,中者道之異名,不中失道也。失道致凶,自取之也。君子所以自反,求諸已

九四,來徐徐,困于金車,吝,有終。象曰:來徐徐,志在下也。雖不當位,有與也。

九四之正應在初,而九二在下,堅剛阻之,以九二、初六比近隂陽,有相得之象。初為二所有,則九四不得而應而困矣,故曰困于金車,吝。然四與初正應也,九二雖金車,終不能奪正,故四終與初六為應,故曰有終來者,志在於初也。初,下也。徐徐,困于金車也。象惟曰來徐徐,志在下者,舉其畧也。九四雖未甚得位,然有初六之相與,不至甚困。

九五,劓刖,困於赤紱,乃徐有說,利用祭祀。象曰:劓刖,志未得也。乃徐有說,以中直也。利用祭祀,受福也。

劓刑其鼻,是上為隂所困也;刖刑其足,是乘剛而困于四也。為君而遭困如此,其志未為得也,言必有失。赤紱,臣有為而色舒,發九之象也。朱色含赤色,發紱者,蔽膝之物,有行之象,謂九二不應,故曰困于赤紱。然九五志求九二中正之臣,其理中直,中直者終得之,故徐徐而有喜說。既得九二中正之臣,則當竭誠相與祭祀用誠也。九二曰享,享上也,則知九五之祭,祭下也,上下相與以誠,致福之道也。夫二五皆中,而二則微困而全美,五乃劓刖,而又曰志未得者,何也?臣則義有所制,不得自為也;君則一無所制,一無所制,罹困焉者,是必有以致之也。然九五居中,又非無道之象,故曰志未得也,明其用心必有失,又曰中直而已,不曰中正也。

上六,困于葛藟,于臲卼,曰動悔有悔,征吉。象曰:困于葛藟,未當也;動悔有悔,吉行也。

上六前無阻,宜往以脱困,而柔懦疑滯不能決。葛藟滋蔓,柔弱盤旋實似之,又乘剛,故有臲卼不安之象。聖人教之曰苟疑慮,而曰動懼悔,則果有悔矣。若不復疑慮而遂征,則吉。征,往也。夫其疑慮將以求當也,而於此疑慮之過,則未當也。吉行也者,在乎行也。

48.井( ☴ 巽下 ☵ 坎上)

井。改邑不改井,无喪无得,往來井井。汔至,亦未繘井,羸其瓶,凶。

彖曰:巽乎水而上水,井。井養而不窮也。改邑不改井,乃以剛中也。汔至亦未繘井,未有功也。羸其瓶,是以凶也。

上坎水,下巽,有巽乎水而上水,井之象。井,贍養潤澤之功無窮,而實寂然不動。邑可改,何為乎莫之改也?人心即道,故曰道心。道心無體,變化云為。養物惠民,而心未嘗動,無喪無得,或往或來。巽水而上,而所謂井者如故也。應酬無窮,而所謂無體者則一也。微泉汔至,未淵未深,亦未繘井,未有及物之功。學未通達,是為汔至。小有知省,雖異乎昏蒙,而猶蔽猶阻。通達未淵澄,養己尚不足,難乎及物。苟強以及物,則有羸瓶之凶,適足取敗。蓋人雖皆有道心,而自知者寡。自知則自信,自信則自善。目正,自神,自明,自無所不適。此非告語之所及,自知而已矣。人惟自見其過失之多,而自莫之改也,故不信本心之本善、本正、本神、本明。不知夫患生于妄意之興,意興則昏則亂。一日覺之,則吾未始或動,未始有改,未始不備。衆德神用四發,如風雨之散潤,如日月之代明,如四時之錯行也。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?

象曰:木上有水,井;君子以勞民勸相。

井,至於及物則有功。水本在下,今木上有之,為出而及物之象。卦辭既言繘井,巽而上,大象又言木上有水,皆所以明及物之功,何也?疑其重復為贅。深惟聖人設教,厥有大旨。學道之士,往往索盡精微,極之於寂然不動。又雖欲靜,未必果靜;雖欲不動,未必果不動。此萬古學道之通患。不知夫道非動靜之可言,尤非溺於沈寂者之可得。道心神明,通達無方,變化無窮,而亦未嘗或動。如水鑑中之萬象,是謂天下之至動。天下之至動,即天下之至賾,不得乎變化之妙者,非實得道者也。故聖人屢言及物之功,其旨在此。君子勞民,所以安養之也。又勸之交相為養,養物之功,於是乎無窮。君子之勸相,非後世之空言。觀周官比閭鄰里之治,如家人子弟,則君子之勸相,實有勸相之功。

初六:井泥不食,舊井无禽。象曰:井泥不食,下也;舊井无禽,時舍也。

初與四兩隂不相應,有不食無禽之象。井泥不食,汙下故也。己德不清明,致人不食,此當求諸已至於舊,則非汙下,乃時舍之廢之,禽尤去之,而況人乎?此則在時而不在我。

九二:井谷射鮒,甕敝漏。象曰:井谷射鮒,无與也。

九二中正非泥者,而九五不應,君不用之,則二之所及者,惟鮒而已。鮒,魚之至小者,初六象之,甕敝漏汲者之過,非井之罪,故曰無與也,言無應不見用也。

九三:井渫不食,為我心惻,可用汲。王明,並受其福。象曰:井渫不食,行惻也。求王明,受福也。

井上出則及物有功,諸爻凡在下者,皆有不食不及物之象。九三則陽剛,有為有力,能渫治其内者也,雖渫治而亦不見食。為我心惻者,以九三不中,非有道者徒彊力於善,此類多有憂世太過,怠於為人之意,以此反為人所棄而不食。然此亦吉士,亦可汲,有明王作,並受其福,言亦不棄也,亦可用也。求之為言,亦以明九三之過。惻也,求也,其狀可見。

六四:井甃,无咎。象曰:井甃无咎,脩井也。

三與四皆不中,皆非有道者。然三動四靜,故三為渫,四為甃。甃雖未免乎脩,比之渫則稍靜矣。惟靜,故不行惻,不求王明。

九五:井洌寒泉,食。象曰:寒泉之食,中正也。

寒泉洌然,無喪無得,寂然不動也。食者,及物也。中正之道自不動,自有及物之功,非索之外者,人心之所自有也。

上六,井收勿幕,有孚元吉。象曰:元吉在上,大成也。

收者,斂藏之義。井卦之上,其及物之功盛矣,人以為散出也。聖人特反而言之曰收,所以明道也。知散與收之無二,則得其道矣。又慮其或止於靜也,故又曰勿幕。勿幕所以大開及物之功用,明井道之大成也。收與勿幕,言似異而實同,似二而實一。孔子又以有孚明此道。有孚者,誠實也。孔子又嘗言忠信為大道,又曰主忠信,又曰信以成之。直心誠實,何思何慮?思慮微起,則支則離。全體誠實,自無放逸,自不流,自不陷於靜止,自及物而無窮,如天地之變化,如四時之錯行。施生之功無窮,而非思非為,是謂元吉。夫井之上爻,及其物之功,而乃元吉焉,非大成孰能與此?寒泉之食,君子也。元吉在上,聖人也。故九五止於吉,上六元吉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萃升

45.萃( ☷ 坤下 ☱ 兌上)

萃。亨,王假有廟,利見大人,亨,利貞。用大牲吉,利有攸往。

彖曰:萃,聚也;順以說,剛中而應,故聚也。王假有廟,致孝享也;利見大人亨,聚以正也;用大牲吉,利有攸往,順天命也。觀其所聚,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。

順以說,剛中而應。何以能聚也?順說,剛中而應者,道也,具見於卦象。坤,順而無拂;兌,說而能和。九五之剛,足以有立,中而無所倚,人心咸應,備此衆德故也。此衆德皆非自外至也,道心之所自有。道心無蔽,則無虧焉,則自全;有蔽焉,則有虧,則不全,或盡失之。其有不順,則生於意之支,支則違;其有不說,則生於意之固,固則不和;其有不剛,則生於意之懾,懾則弱;其有不中,則生於意之有所倚,倚則偏;其有不應,則生於意之猶有未善,猶有意有我也。不然,則何以不應?人心即道,故曰道心。道心無體無我,如日月,如天地,其變化如四時。意不作,則無蔽之者,無窒之者,洞然混然,自順自說,自無所懾而剛,自無所倚而中,人心自無所不應。曰順,曰說,曰剛,曰中,曰應,皆所以形容道心之言,而非有二也。假,大也,王大其廟之道,教孝享也,此萃聚之道也。人心之所以乖離者,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也。有廟,父父子子之道也。愛敬之心生而達之天下,則無所不愛敬也。不敢侮鰥寡,不敢遺小國之臣,尊賢敬民,皆由愛敬之心以生。況以愛感愛,以敬感敬,上以孝慈之心動於上,則下以孝慈之心應於下。人皆有忠孝之心,惟其無以感之,感斯應,應則忠孝達於天下。忠孝一心也,一道也,萃聚之道也。利見大人,亨利貞,聚以正也,惟大人為正。人心之所同然者,道也,孝也,忠也,正也,皆道之異名也。御之以道,則人心皆應皆聚;御不以道,則人心皆離皆散。萃聚之時,民物甚大,則當用大牲,隨時也,故曰順天命也。盛大,天之所命也,不可以為己之為也。既見大人,既貞正,既亨而利,既萃盛大,則有攸往,當無不利,亦天命之往也,人則順之也。觀其所聚,聚必以正,聚必以道。天地之氣所以和而聚者,此也;萬物之所以生而聚者,此也。凡人心物情之所以萃聚,皆此也。咸卦言之矣,恒亦言之矣,通乎此則無所不通矣。通天下一而已矣,即他卦時義時用大矣哉之道也,即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道也。

象曰:澤上於地,萃;君子以除戎器,戒不虞。

澤之所以能瀦水而高上於地者,以有坊也。民之所以得安居焉而聚者,不可無武備之防也。除治戎器,戒備不虞,皆大易之大道也。

初六,有孚不終,乃亂乃萃。若號,一握為笑,勿恤,往无咎。象曰:乃亂乃萃,其志亂也。

初六柔而不堅,弱而不固,有初而無終,有有孚不終之象。有孚不終,乃亂乃萃矣,言亂其萃聚之道。九四正應,不見相違之象,而初六孚信自不固,似號而悲矣。又一握為笑,言號笑雜而為一也。於是教之以勿憂,卹四之不應而遂往,則无咎。象曰:其志亂也,以號笑雜而知之。

六二,引吉,无咎。孚乃利用禴。象曰:引吉无咎,中未變也。

六二正得臣位,故正言事君之道,君子未嘗不欲仕也。乂必待上之求之而後可進,不見引而遽進,則言將不聽,道不可行,故必引之而後吉无咎。不然,則人將議我之冒進矣。禴者,祭之薄,誠則至也。必俟上之見孚,而後臣可以竭誠而達于上。不然,則未可易達也。象曰中未變者,中謂六二之中心也。六二中正,不遷於物,不以進退窮達變其中心也。中正則無己私,無己私則安得而變?故曰中未變也。坤六五,文在中也,亦中内之中。

六三,萃如嗟如,无攸利。往无咎,小吝。象曰:往无咎,上巽也。

萃如,六三之本志。嗟如,以上六之不應,故無攸利。雖無攸利,然往亦無怨咎,有小吝。吝者,不足之詞。象曰:上巽者,言上六柔巽,雖不應而亦不至於相忤也。人情事理有如此者。

九四:大吉,无咎。象曰:大吉,无咎,位不當也。

九四居近君之位,而羣隂承之,羣心萃之,非所宜也,必大吉而後无咎。大吉難以備言,已盡其道,得君之心,無失無害,斯無咎矣。所以必大吉而後無咎者,以九四所處之地難也。不當者,不安之意。人心不歸君而歸臣,故不安也,伊尹、周公之事也。

九五:萃有位,无咎。匪孚,元永貞,悔亡。象曰:萃有位,志未光也。

九五之萃民,雖咸君之,然有位而已。雖人無怨咎,而匪孚信之也。元永貞,則悔亡矣。元者,道之異名。貞,正也。正而不永,其正非元,曰元是矣。又曰永貞者,慮人守正之不永,故又以明之也。象曰:志未光也。于己見其德之不光大,故徒有其位,未得人心。人心在四而不在五,見之於卦。象

上六:齎咨涕洟,无咎。象曰:齎咨涕洟,未安上也。

位之上者,宜以賢明居之。今上六乃以隂柔而居上,非其道也。非其道,故人心不應不聚。六與三兩隂無相應之象,然上六非傲亢者,柔巽之極,故有齎咨涕洟之象,故無咎。象曰:未安上也。言其不自安於上位也,故齎咨涕洟。

46.升( ☴ 巽下 ☷ 坤上)

升:元亨,用見大人,勿恤,南征吉。

彖曰:柔以時升,巽而順,剛中而應,是以大亨。用見大人,勿恤,有慶也。南征吉,志行也。

上坤下巽,木從地中而升,故有升象。然而柔升於上,柔非能升者,得時故升爾。其所以元亨者,何由而致之也?巽而不忤,順而無違,剛而不懾屈,中而無偏倚,人心咸應,合此五者,是以大亨。元,大也。道之見於升者,有此五者之名,名雖五而實一也。道心無我,中虚無體,自然於物無忤,自然於理無違。無我無體,則安得而懾屈?何思何慮,則安有所偏倚?無毫髮之私,無一之不善,則自然感應矣,是以大亨。大人者,道之所在也,是故用見大人。見大人則亨矣,勿庸憂卹也。道之所在,亨利隨之。見大人則有慶,澤之所及者廣也。不見大人,則道何由而行?南者,離明之方。征,往也。就明則吉。慮人妄有所依,而非明哲,實非大人,故又曰南征則吉。不然,則亦未保其吉也。所往就者果明,則志斯行矣。

象曰:地中生木,升。君子以順德,積小以高大。

孔子曰:據於德。德,得也,實得於道也。非言語之所及,非思慮之所通,故中庸曰: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夫道一而已矣,豈有道德之異哉?人心有昏之間,故聖賢立言,辨析其所以異。自古昔以來,崇道者紛紛,而得道者千無一,萬無一。學者以思慮之所到為道,以言語之所及為道,則安能無所不通,變化無窮哉?據之為言,非若有若無,惚恍之間也,實有而實可據也。惟其未嘗思而思也,未嘗為而為也,蒙以養,正養此也。順是而養之,自漸至於高大,不可揠苗也。揠苗者,是無妄之疾而施藥也,愈益其疾戾,惟蒙可以養之。蒙者,文王之不識不知也,孔子之無知也。善養德者,莫善於此。道雖洞明,質有故習,故習難於頓釋也。順而養之,意態不作,則本德自明自神,自無不善,自高大矣。本無高,因人之卑陋而名其不卑陋者之為高;本無大,因人之小狹而名其不小狹者之為大。曰順曰積,皆設為之辭,自得自信者自知之。彼未有德者,往往徇名失義,徇名失實,是謂章句儒。

初六:允升,大吉。象曰:允升,大吉,上合志也。

初在下,不可以遽升,必待在上信之而後可升。允者,信之至也,故大吉。

九二:孚乃利用禴,无咎。象曰:九二之孚,有喜也。

是爻與初六允升之義亦同,與萃二之辭又同,何聖人重復致意若此?斯義臣下之所急,人之躁於進者多,故聖人復發其象,以不待上之見爭而冒進已。說者往往而是,故象曰有喜也。明夫九二之能待上之見孚乃用禴,殊為難得可喜也,知其不能待者多也。禴通誠於上也,禴祭物薄而誠至,待孚而用禴者,易之道也。不待見孚而冒進者,失易之道也。

九三:升虛邑。象曰:升虚邑,无所疑也。

凡卦之奇盡在前,多有阻遏之象。今九三之前盡耦晝,無所阻遏,故有升虚邑之象,又曰無所疑也。凡升而一無所疑阻者,謂之升虛邑。

六四:王用亨于岐山,吉,无咎。象曰:王用亨于岐山,順事也。

此文王之象也。或謂周公作爻辭者,於是知其指文王也。文王之位幾於五矣,三分天下,其二已歸心矣,而文王就順事之德,六與四皆隂,有柔順之象也。

六五:貞吉,升階。象曰:貞吉,升階,大得志也。

六五之升,貞正斯吉。貞正之吉,如升階然。升階,以禮而升也,舜、禹是也。其有不幸而為湯、武之權,豈聖人之本志哉?大不得已也。故湯使伊尹五就桀覲,其或可轉也,卒不可轉,天命伐之,不得已而奉天。故聖人如舜、禹之以禮而升,而後為大得志。大得志者,出民於塗炭之中,以斯道而覺之,此心天地之心也。

上六,冥升,利于不息之貞。象曰:冥升在上,消不富也。

冥升者,亦不知其所以然而升也。貪進不已者,冒昧而升,則大禍也,何利之有?所利者,獨利於不息之貞。冥升正道,不息悠久,蒙以養正,乃作聖之功。孔子既曰發憤忘食,可謂不息矣,而又曰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然則孔子之不息,未嘗有知,知則動於思慮,動於思慮則息矣,非進德也。又曰忠信所以進德也,忠信非思慮,如斯而已矣。如斯而已,何思何慮?心慮一作,即有穿鑿,即失忠信。文王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者,冥升之貞也。顔子三月不違者,冥升之貞也。其餘月至者,一月之冥升也;日至者,一日之冥升也。自一日、一月、三月之外,不能無違者,意微動故也,未精未熟故也。熟則意不復作,如孔子之皜皜矣。象曰:消不富者消則虛。不富者,不實也。不實而虛者,非意之也。人心無體,無體則何所有?未始不虛也。意動故不虚,此虚明無體,本無進退,因故習積久,故蒙養以漸消其習氣。其間有惰者,故以不惰者為不息。非思亦非為,有思有為,皆息皆惰。孔子止以顔子為好學,餘月至、日至者亦不與,罪其惰也。故曰: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雖得之,必失之。不息之貞,仁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夬姤

43.夬( ☰ 乾下 ☱ 兌上)

夬。揚於王庭,孚號有厲,告自邑,不利即戎,利有攸往。

彖曰:夬,决也,剛决柔也。健而說,决而和。揚於王庭,柔乘五剛也;孚號有厲,其危乃光也;告自邑,不利即戎,所尚乃窮也;利有攸往,剛長乃終也。

夬,决也。以五陽而决一隂,以衆君子而决一小人也,故曰剛决柔也。下卦乾健,上卦兌說,雖則健而說,雖決而和,未嘗怒也,未嘗私也。怒則私矣,覆載之間,皆吾之赤子,彼昏而為小人,良可念也。小人不可居上,天道也,決而去之,何私怒之有?動於怒,則我巳為小人矣,已當在所去之類,安能去人?是故健而說,決而和,卦出此象,以教君子也。揚于王庭,以一小人勢將去,而反居上,乘五剛衆君子,殊為抑逆,輿情之所大不平也。得時得勢得理,故可揚于王庭也,不然則不可也。此雖當揚庭而決去,而亦不可不相與誠心警戒以危厲也。號,警戒也,故曰其危乃光也。以得時得勢之衆君子,而去一巳衰之小人,亦何至於危也?而事不可忍,不可不戒,能自危厲,乃為君子之光也。告自邑者,謂特警號其巳類爾。邑者,巳之象,其詳釋己見。謙上六爻不利即戎,言不可以兵戎也,即戎則縱矣,甚矣。尚者,縱甚而不謙下之謂也,即戎得以為尚也,乃以取窮也。天道虧盈而益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,孚號有厲,告自邑則利,有攸往則可,以決小人也。曰剛長乃終者,言小人未盡去,則當決,則當往有所決,至小人巳去,而剛道己長,則終止,不可復有所往也。如其為已甚,窮治小人不巳,則反取禍矣,故曰乃終終止也。

象曰:澤上於天,夬。君子以施禄及下,居德則忌。

澤上於天則夬,決而下及萬物,一柔巳決,羣剛成功。君子則施禄及下,以報其功。君自以為己德而自居之,則為忌嫉,非君子之道也。

初九,壯於前趾,往不勝為咎。象曰:不勝而往,咎也。

初九位下德弱,乃不自度,奮然而欲行夬決之事,是為壯於前趾。趾在下而小之物,往必不勝其任矣,故為咎。不勝其任而冒往,故咎。

九二,惕號,莫夜有戎,勿恤。象曰:有戎勿恤,得中道也。

惕懼警號,雖莫夜不懈,則雖有兵戎,勿用憂恤。何以知九二之能惕號莫夜?以九二得中道而知之也。既得中道,必不縱逸,必明,明則必知所警慎。聖賢之道,中而已矣,何所往而不通?卦言孚號,又言惕號,易筮其急於爻,故爻辭尤不可廢。

九三:壯於頄,有凶。君子夬夬,獨行遇雨,若濡,有愠,无咎。象曰:君子夬夬,終无咎也。

頄,面之觀也。壯於頄,悻悻之怒,見諸觀也。用壯如此,君子中之小人也。淺者之決,大率類此。遵道而行,何怒之有?動於怒,怒而見有凶,言君子道長,小人巳衰之時,雖未必至於凶,而有凶之道焉。君子雖夬夬,大義不可易,而斷不動於意,故獨行遇雨。隂陽和而後雨,雨有和之象,其和亦未嘗作意和之,而君子之道心自是健而說,決而和,故曰遇雨也。若濡而實不濡,彼徒見若濡之迹,必有見愠者,而君子之心忠信無私,夬夬之義亦未嘗變,人所深信,故終无尤咎。彼不知道者,以為君子既夬夬,安能與之和?既和,安能夬夬?不知道心如天地寂然,無思無為,而有風雨,有雷霆,有霜雪,變化無私,

九四:臀无膚,其行次且。牽羊悔亡,聞言不信。象曰:其行次且,位不當也。聞言不信,聰不明也。

九四乃君子中之小人,九剛四柔,外雖剛而中實柔邪。居羣剛之中,不與俱決,故為在下之剛者所傷。故臀無膚,勢不得不與之俱,而其行次且。若能如羊以羣進,相牽以往,則可悔亡。然雖聞是言,往往不信。何以知其不信?以九四不知道,其心與小人同,故不可告語也。位不當也者,言九四所處之位亦已高矣,況在乎衆君子之間,不當如是也。聞言不信,聰不明也。使其聰明,則曉是非、榮辱、吉凶,安得不信?

九五:莧陸夬夬,中行无咎。象曰:中行无咎,中未光也。

君子之勢,至於九五,亦已盛矣。一隂之勢已去,特其體猶存爾。柔如莧,而又在陸,陸人所行踐,其莧之不可復存,昭昭矣。如必施夬夬之決,蓋過之矣。故聖人教之曰中行无咎,中未光者,謂夫莧陸夬夬之人,雖勉而為中行,非本性之大中,未為光明也。惟實得道者為光明,他卦惟二五為中,今乃未光,以有莧陸夬夬之象故也。

上六:无號,終有凶。象曰:无號之凶,終不可長也。

夬之去六,柔已決去,剛道己長,然不可不敬戒。苟忽焉不敬不戒不警號,則亦終有凶。雖未必凶遂至,而既不警戚則放逸,逸則既失道矣,失道者終於凶。

44.姤( ☴ 巽下 ☰ 乾上)

姤。女壯,勿用取女。

彖曰:姤,遇也,柔遇剛也。勿用取女,不可與長也。天地相遇,品物咸章也;剛遇中正,天下大行也。姤之時義大矣哉!

一陽之生曰復,一隂之生曰姤。姤者,内非隂之本位,故不言復,惟取剛柔相遇之義。曰柔遇剛者,明柔為主也。一隂雖微,而其勢則自内而長,陽剛雖盛,而有寖消之勢,故此卦有女壯之象。女之壯者不可取也,其物雖和,其後必乖,壯則漸不可制,故曰不可與長也。女壯之足以敗國亡家,往古可監也。小人之柔邪諛媚猶女壯也,其足以敗國亡家亦猶是也。人不善之心寖而長,其端甚微,其流寖廣,此則敗國亡家之本,尤不可不戒也。爝火之微即可燎原,涓涓之流或可滔天,是故禹曰克艱,臯陶兢兢業業,皆此道也。是卦非善也,而聖人發揮之曰:天地亦相遇也,而品物咸章。剛遇中正亦遇也,而天下大行。顧人未知大遇之之道爾。男女之相遇,天地之大義也。人惟不明斯義,故有女禍。是卦二五皆剛而中正,體之剛者既足以興事造業,而又中正焉,則豈不可以大亨於天下?遇之為言若出於二,遇之為義實出於一,故曰天地之道其為物不二,則其生物不測。人心自善自中,自正自剛健,如玉自白,自瑩自温潤,而非二玉也;如金自黄,自剛自明,而非二金也。人惟因物以遷,意動而昏,如雲翳日,如塵積鑑,故紛紛擾擾,曰二曰三,十百千萬,斷斷殊列。一日覺之,心本無體,清明如日月,變化如四時,衆德自備,百年自有,未始不善,思慮不作,一無所倚,彊名曰中。本心如此,自無邪僻,彊名曰正。是其清明無體之妙,非血氣也,非物也。有物有氣血,則可得而屈息;非物非氣血,則不可得而屈息。因其不可得而屈,不可得而息,故彊名曰剛健。此人之心也,即天地之道也,一也。故天地可得而範圍,萬物可得而曲成。姤之時義大矣哉!於人相遇之時、男女相遇之時、天地相遇之時、萬物相遇之時有義焉,人所不知也。大矣哉!即其所不知,即大矣哉之妙也。聖人於此,惟曰大而止,亦不得而贅其辭。故孔子曰: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

又曰:天有四時,春秋冬夏,風雨霜露,無非教也。聖人竭誠啟告,盡於此矣。學者於此,往往又謂於此當復有不容言之妙。吁!是又以意求之。姤之時義非意也,即此學者之妄意,即姤之時義,即六十四卦之義,即天地之義。往往人不知,惟不知故妄。故曰:知則不知,不知則知。

象曰:天下有風,姤;后以施命誥四方。

后不親往四方也,惟施命以誥之,而四方咸周焉,即風之無形而廣被萬物也。愚者以為有二,明者以為實一,何止與風為一,其與天地萬物未始不一也。

初六,繫於金柅,貞吉。有攸往,見凶。羸豕乎蹢躅。象曰:繫於金柅,柔道牽也。

柅,王作柅,子夏作鑈。蒼頡篇柅作栮。許氏說文曰:呂氏字林曰:檷,系跌也。字或作鉺,女指反,蓋絡系之器也。隂為小人,雖在下而有浸長之勢,不可不制,惟君子乃能制之。金柅,君子之象。君子之制小人,不以剛暴,惟以隂道奉制之。亦以初六在下,尚微弱,不必以剛制也。君子之制小人,亦非私意,惟以貞正之道而已矣。苟不出於正而有譎術,則既失道矣,安能制之?天下惟有道者能行能濟,不於其微弱易制之時制之,而有所往,則見凶矣。豕雖羸,他日必蹢躅。孚,信也。言可信可必也。

九二,包有魚,无咎,不利賓。象曰:包有魚,義不及賓也。

姤之時,惟其所遇,不必遠應。隂者陽之所欲,魚隂類,魚亦人之所欲。九二得初六而有之,雖非正應,惟在姤時以遇為主,遇則親焉,故无咎。在常時則為不正,難乎免咎。今既包有之,自然他人不得而復有之,故曰不利賓。此理義之自然,勢之所必至也,故曰義不及賓也。得民心而有之,民為文王、武王所有,則紂不得而有之矣。得小國而有之,鄭在晉則不在楚,在楚則不在晉矣。得賢才而有之,齊有管夷吾,則他國不得而有之。士會入晉,則秦不得而復有之矣。

九三:臀无膚,其行次且,厲,无大咎。象曰:其行次且,行未牽也。

初六一隂,為衆陽所應,九二既包而有之,勢不及其他,而九三乃有爭取之意,故為九二所傷。臀无膚,有所傷也,其行次且,意猶未已,豈不危厲?然无大咎者,何也?以其行未至於牽於初而不行也,故有小咎,无大咎。苟復行,則二終不巳,獲咎大矣。楚雖欲鄭,而晉既有之,楚雖不樂,而終於巳矣,楚所以无大咎也。

九四:包无魚,起凶。象曰:无魚之凶,遠民也。

初本與四為應,今以四遠之,故近為九二所有,則九四包无魚,本我所有而歸之他焉,人心畔離矣。故起則凶,謂動則凶,民可近不可遠,其義於是著。凡易一爻,該義甚多,此惟以遠民為言者,明其義之著者也。

九五:以杞包瓜,含章,有隕自天。象曰:九五含章,中正也。有隕自天,志不舍命也。

杞者,美材也,九二之象。瓜者,隂柔在下之物,初六之象。九五中正在上,不自用其章,而用九二之賢,以杞葉包瓜,以柔道制小人。九五已盡中正之道,而有隕墜,乃自天也,非人之所為也,非人之所致也。人道已盡,巳無毫髮之愧,而後可以言命也。大王巳盡中正之道,而不免狄人之難,天也。文王巳盡中正之道,而有羑里之難,天也。大王、文王何與焉?故曰志不舍命也。

上九:姤其角,吝,无咎。象曰:姤其角,上窮吝也。

上九剛而上窮,有角之象。失其所以與人姤遇者,如角然。剛固之過,枯槁而不和洽,吝道也。狷者之疵為吝,然嚴勁剛介,異乎輕肆放逸者矣,故无咎。象曰上窮者,言其窮而小通也。泄柳閉門而不納,段干木踰垣而避之,是謂姤其角。孔子見南子,欲從佛盻、公山之召,變通之道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損益

41.損( ☱ 兌下 ☶ 艮上)

損:有孚,元吉,无咎,可貞,利有攸往。曷之用?二簋可用亨。

彖曰:損,損下益上,其道上行。損而有孚,元吉,无咎,可貞,利有攸往。曷之用?二簋可用亨。二簋應有時,損剛益柔有時,損益盈虛,與時偕行。

此卦之象,損下之剛而益上之柔,是為上九之畫。損下而益上,其道上行也。夫民為邦本,為民上者,損上而益下則順。今乃損下而益上,雖其有不得已而取於民,或粟米之征,或布縷之征,或力役之征,必本之大公,民咸孚信之。元,大也,仁也,道之異名也。不特民信其公,又行之也。有道而獲大吉,雖下民信之,雖有道,雖大吉,而或者猶得而譏咎之者,亦未可以為貞正。必也民信之,又有道而大吉,又或者無得而咎之,而後可以有攸往而利也。不得已取之於民,則何以用之?曷何也?當極其儉約,雖二簋亦可用享。享,禮之至大至重也,而猶可以用二簋。二簋,儉之至也,則其他可知矣。苟取於民而輕用之,則民心自此離畔矣。此聖哲之所灼見,而昏庸之主以為無害,以為未必至是也。國之大事在祀,於祀而極其儉,亦豈得已?於取民財而輕用之,不可也。於斯時極其儉爾,非其常也。故曰二簋應有時,剛者未易損也。損剛益柔,亦有時爾。於時不得已而損之,則剛者無憾。大抵損己則順,損人則難,故以損下益上之卦謂之損,損上益下之卦謂之益。不特取民財,凡天下曰君之及此言也,百姓之惠,此弗損而益之者。至於公謂冕而親迎為已重,則不敢從之矣。虎會為趙簡子荷戟而不推車,亦以弗損者益之也。是貞也,亦不必執之而過也。執之而過,則失道矣。九二利貞,蓋中以為志也。中則無作好,無作惡,無偏無黨。虎會荷戟而不推車,正矣。至於行歌,則又過之不中矣。九二下卦之中,有中象。

象曰:山下有澤,損;君子以懲忿窒欲。

山上有澤,其山日損。人有忿欲,其德日損。知忿欲之害己,則知懲之窒之矣。學者好讀書,而不懲忿窒欲,猶不讀也。喜窮究義理,而不懲忿窒欲,不成義理也。雖已得道,而不懲忿窒欲,是謂智及之。仁不能守之,雖得之,必失之也。

初九,巳事遄往,无咎。酌損之象曰:己事遄往,尚合志也。

損之時,方上損下,光武之不用功臣之時之類是也。是故巳事則當遄往。遄,速也。臣功成身退,況方損下,豈宜少留?所以合上之志也。然亦不必激而過之,酌事情而損之足矣。大抵天下事不可加損毫髮,損益盈虛,一惟其時,微置己意則乖。酌損之言,所以去其己意,去其激過,使不失中,使不失宜也。初爻在下,有退而居下之象,故曰遄往。

九二,利貞,征凶,弗損益之。象曰:九二利貞,中以為志也。

人臣之損,利於貞正。損己而不正,則為奸為邪。征者,前進也。前進而過之,則失真矣,故凶。必無損於道者,用以益乎上,則可以益矣。昔者魯哀公問:人道誰為大?孔子愀然作色而對:何柔何剛?何動何靜?何實何虚?微起意焉,則有所倚,倚則偏則昏,昏謂之疾。損其疾使遄速,有喜則無咎。疾不可久,久則成疾,將不可治矣,是故以速為貴。

六三:三人行,則損一人;一人行,則得其友。象曰:一人行,三則疑也。

内卦本三陽於外卦之上,此爻有此象,故曰三人行則損一人。夫二人同行則無疑,二則疑,此人情之常。凡事畧同,正當此爻之象。筮而得此筮,爻必有此事。他日孔子曰:天地絪緼,萬物化醇。男女搆精,萬物化生。《易》曰:三人行則損一人,一人行則得其友。言致一也。孔子欲明致一之道,故引此為證。聖人循循善誘人,苟能於此達致一之妙,則知《易》曰觀其所感,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。則知萬物一致,三才一致,一以貫之,无所不一矣。

六四:損其疾,使遄有喜,无咎。象曰:損其疾,亦可喜也。

偏於陽為疾,偏於隂為疾。六四之疾,偏於隂也。隂為柔,陽為剛;隂為靜,為虛;陽為動,為實。道心无體,何隂何陽何之?或損或益,或盈或虚,事變无窮,與時偕而已。君子無敢置己意於其間也,微致己意焉則失道。

六五:或益之十朋之龜,弗克違,元吉。象曰:六五元吉,自上祐也。

損卦之象,其道上行,損下卦,益上卦。上卦之獲大益者,其唯六五乎?六五,中正之君也,天下唯有此中正之道而已矣。得之者吉,失之者凶。得之者人心歸之,失之者人心去之。得之者天祐之,鬼神祐之。失之者天災之,鬼神禍之。或者,不一之辭。益之者,不一也,人心歸之也。十朋之龜皆從而弗違,天與鬼神祐之也。此非六五之所求也,鬼神自祐之也。使六五動乎意則係乎意,有所倚則偏矣,非中正之道也。中正有名而无體,故六五一无所為,而自或益之。十朋之龜自弗違,自元吉,自上祐也。文王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,禹安止。安止者,寂然无所動也,故龜筮協從。

上九:弗損益之,无咎,貞吉。利有攸往,得臣无家。象曰:弗損益之,大得志也。

上九,損之極,過乎中,故教之以弗損也。又使益己,乃合中道。夫既弗損,又益之,疑人心之不歸,而有怨咎。聖人正之曰无咎,此乃所以為貞正也,有吉焉。苟如此而往,无不利也。得人臣之心,至於有國而无家。夫能致臣心,至於國爾忘家,可謂得臣心之深矣。而今也乃以弗損益之而得之者,何也?大抵人能損己而益人,己得人心,至於居極止之位,而損己之極,則尤得人心。今雖弗損,巳而又益之,乃合中道。此爻之辭,皆所以抑其大過而有道之。象曰:弗損益之,大得志也。心志中正,始為得也。始為大得也,如不失乎本心之大全也,非世俗所謂得志也。

42.益( ☳ 震下 ☴ 巽上)

益。利有攸往,利涉大川。

彖曰:益,損上益下,民說无彊;自上下下,其道大光;利有攸往,中正有慶;利涉大川,木道乃行。益動而巽,日進无彊;天施地生,其益无方。凡益之道,與時偕行。

觀卦之象,損上之陽以益下,是謂損上益下。損上益下,自然民說无彊矣。是謂自上下下,以貴而下賤,以君而下賢,自然其道大光矣。卦象如此,豈不利有攸往?雖濟大險亦利也,故曰利涉大川。彖又推明利有攸往之道,曰:惟中正,故有慶也。彼行乎私意者,惟豐巳而已,安能損上而益下?自矜自大而已,安能自上而下下?損上益下,自上下下,非中正者不能。惟中正,故凡有攸往則利。其言損上益下,自上下下,不過一二事爾。孔子以中正言之,則無所不通。得中正之道,則不獨行於益下下下而已。凡中而不倚,正而不邪之事,皆行之無所不利。涉大川者,非木不可。兹言木道,非有他說,言乎濟險得其道云爾。道即中正之道,非有二道。是道也,在天曰天道,在地曰地道,在人曰人道。言乎其不倚,則曰中道;言乎其無邪,則曰正道;言其自上下下,則為大光之道;言乎涉大川,則曰木道。於此卦又言:凡益之道,未至於一貫之不足以為道,得其道則行,失其道則敗。動而巽,不忤於物,則日進无疆,其益无窮,此人之得其道,故致益也。天施焉,地生焉,其益无方,廣大无際,此天地之得其道,故致益也。動巽不忤,動巽不忤而已,不必復求其說,復求其說,則失動巽之道。天施地生,天施地生而已,不必復索其義,復索其義,則失施生之道。凡益之道,不可勝言,與時偕行,隨事而應,不可預料,而不可有所倚,不可入於邪則同,是謂中正,萬世不易之道。人心即道,故曰道心。道心无體,因物有遷,遷則有所倚,有所倚則入於邪,不動於意。本無所倚,本無邪偏,何思何慮?自至自中,自神自明,自無所不通。人之所以動而巽者此也,何思何慮?天之所以施者此也,何思何慮?地之所以生者此也,何思何慮?唯無思,故無所不明;唯無為,故無所不應。凡易之道,皆此道也,皆大易之道也。

象曰:風雷,益;君子以見善則遷,有過則改。

凡善即遷,當如風雷之疾;有過則改,當如風雷之疾。如此則獲益。人誰無好善之心,往往多自謂己不能為而止;人誰無改過之心,往往多自以難改而止。凡此二患,皆始於意。意本於我,道心无彊,何者為我?清明在躬,中虛無物,何者為我?雖有神用,變化云為,其實無體。知我之本無體,則聲色甘芳之美,毁譽榮辱之變,死生之大變,如太虛中之雲氣,亦如氷鑑中之萬象,如四時之變化,其本體無所加損,何善之難遷?何過之難改?舜聞一善言,見一善行,若決江河,沛然莫之能禦者,以舜之胷中洞然一無所有,故無所阻滯也。

初九:利用為大作,元吉,无咎。象曰:元吉,无咎,下不厚事也。

此卦損上之一陽而益下,則初九一爻為一卦,得益之最。矧六四在上而應之,上下隂陽之情和,故初九利用為大作益利之事,然必元吉而後无咎。元者道之異名,以道致吉謂之元吉,亦曰大吉。元,大也。必元吉而後无咎者,下不宜厚事乎?厚事猶大有為也,非居下之道也。惟上之人任而用之,知而信之,則可元吉,不然則不可。

六二:或益之十朋之龜,弗克違,永貞吉。王用享于帝,吉。象曰:或益之,自外來也。

此卦下卦獲上之益,而六二居下卦之中,得中正之道者,必大得人心,大得天地鬼神之心。以天地神人同此一中正也,宜其同歸焉,已詳著於損六五之爻。而六二臣道也,臣下而獲盛益,慮其失正也,又慮其不能久,是故永貞則吉者,伊尹、周公則永貞矣。若王者用此中正之道,克享上帝之心,則無所患,慮其吉也無疑。象曰:或益之,自外來也。亦猶損六五之或益之,自上祐也,皆言乎本無求益之意,而益自至也。曰自外來,言乎非中心之所期,自外而至也。苟動乎意,即失乎道,安能致大益?

六三:益之用凶事,无咎。有孚中行,告公用圭。象曰:益用凶事,固有之也。

初言下不厚,二言永貞,懼其獲上之益而戒之也。初居下,二得中,猶諄諄恐其大過而失人臣之正也,而況於六三之過中乎?然既有所以致益,惟用之於凶事,施之於禍難之中,則竭忠盡力,雖不免過,常亦无咎也。雖則云然,亦必在我者有忠信誠確之心,人咸孚之,又中行而無偏無黨,告於上九之公用圭以通誠。象曰:益用凶事,固有此道也。

六四:中行,告公從,利用為依遷國。象曰:告公從,以益志也。

諸卦惟二五言中,餘爻皆不言中,惟復之六四與益之六三、六四言中,聖人蓋欲以此發明中道無所不在,無所不通,人心皆有之,顧人不行耳。此不曰行中而曰中行益,以明中道人心之所自有,非在彼而我行之也。舉此三爻言中,則他卦他爻皆可以言中,謂天下萬世人心有一之非中者,是誣天下萬世也。惟中行,故告公而公從,六三告公,以上九有公象,至此爻則以何為公象?四初應而為公,則公不在下,然則九五在上,既親比而隂陽有相得之象,則九五為公也。事變之不可執一論,率類此。況五之爻亦非止言大君,公亦一國之君,亦有霸王之象,言公則所包者廣。屯之五、小畜之五,大臣之象,遯之五、嘉遁明夷之五,為箕子之明夷、旅之五,皆昭然非君象。小過之五亦言公,同人之五、噬嗑之五、賁之五、復無妄之五、大過習坎咸恒大壯夬艮漸歸妹既濟之五,皆泛言,不明著君象,公亦有公而不私之義,使其不公,則難於告矣。利用為依遷國者,六四體柔,不能自有所為,依公以遷國爾。益卦本以九四下而為初九,初六上而為六四,有遷徙之象,遷國所以益民也,以益民之志告公,故公從也,益民之志非私也,故公從也。

九五:有孚惠心,勿問,元吉。有孚惠我德。象曰:有孚惠心,勿問之矣。惠我德,大得志也。

人君欲施益於民,不必求諸物,不必求諸外,求諸已,求諸心,是矣。何謂心?人皆有心,人心皆善皆正,自神自明。惟因物有遷,遷則意,動則昏,昏則亂,如雲翳日,如塵積鑑,其本善本正本神本明者,未始磨滅也。今誠能不因物而遷,意不為動,則正善神明之心,乃治安之本根。未有君心善正神明,而民不被其惠者;亦未有君心不正不善不明,而民被其惠者。苟惟以財惠民,則財有限,惠有限,雖被小惠,不免濫刑,不免虐政。設被惠於今日,必不及於他日。夫惟國之庶政,皆自君心出,君心一正,則庶政咸正,而民不被其惠者乎?其有不正,則庶政即隨以亂,姦邪得志,善良無所告,民被其禍,有不可勝言者,是矣。故君心者,民惠之大本,惟聖哲之主,能用此以惠民。苟非聖哲,皆不能求諸此孚信也。有能求諸心,誠信而無偽,則不必復問其如何,必獲元吉,必信其民之惠我德,惠我德之惠也。言民心被我德之惠,斷可信也。聖言所以諄諄者,恐人心多疑,疑心必不能惠民,故云云也。若夫聖哲之君,則深知己心之本正,深知民心亦皆本正,惟無以感之。有以感之於上,則同然之機,其應如響。書若有恒性,克綏厥猷惟后,此人主之本職也。今民惠我德,則順其性,綏其猷,人主之本職不曠矣,聖哲之本志得矣,故曰大得志也。

上九:莫益之,或擊之,立心勿恒,凶。象曰:莫益之,偏辭也;或擊之,自外來也。

孔子曰:莫之與,則傷之至矣。則莫益之者,言無有益之者。當從孟氏本曰:偏辭也,言乎人心皆疾之。莫有益之者,周偏之辭也,謂衆人之辭也。若從陸本作偏,則義說迂曲,非孔子之旨也。立心勿恒,凶。明此爻心之不善,宜即改易,切勿恒久,其象凶。象皆不與之,莫之與則或擊之矣。自外來言,非所料而自至也。孟子曰:不仁者可與言哉?安其危而利其災,樂其所以亡者。不仁而可與言,則何亡國敗家之有?然卜筮則求諸神,筮而得此爻,庶乎畏明神而或改也。彼立心之不仁,不可以枚數,或慢天,或虐民,或悖亂其天倫,或窮兵,或棄賢,或棄政。言之莫窮而或者,因孔子他日有所感而言曰:君子安其身而後動,易其心而後語,定其交而後求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全也。危以動,則民不與也;懼以語,則民不應也;無交而求,則民不與也。莫之與,則傷之者至矣。《易》曰:莫益之,或擊之,立心勿恒,凶。遂止。以此三事釋此一爻,殊失孔子本旨。夫此三失甚微也,尚不免於凶,而況於他乎?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蹇解

39.蹇( ☶ 艮下 ☵ 坎上)

蹇。利西南,不利東北。利見大人,貞吉。

彖曰:蹇,難也,險在前也。見險而能止,知矣哉!蹇利西南,往得中也;不利東北,其道窮也;利見大人,往有功也;當位貞吉,以正邦也。蹇之時用大矣哉!

此卦上坎下艮,坎正北,艮則東北之卦為蹇,則坎艮不蹇者,其西南乎?是故卦利西南,不利東北。利見大人,大人有大德而在位之稱也。平蹇之難,其惟大人乎?見大人則可以得位,可以正邦矣,故曰貞吉。夫見險而止,凡衆之所知也,何能之有?何知之有?而彖曰能止,知矣哉!何也?智者初無奇智,鈎深而索微也,不昏而已矣。凡衆之心,即聖智之心。衆人因物有遷,意動而昏,動於利而昏,動於害而昏。愈動愈昏,則雖有險而莫之見,安其危而利其災。而聖智則不然,意未嘗動,故事未嘗昏。衆人於是有愚之名,智者於是有智之名,非智者之特明,乃衆人之昏爾。孔子因東南西北之象而發其義曰:自春之始於東,而中於西南,窮於東北,則西南有中之象,東北有窮之象。惟道為中,失道則窮。無意無必,無固無我,則中。作好作惡,有意必固我,則窮。有意必固我,則有所倚,則有所偏,非中。無意必固我,則無所倚,則無所偏,故名之曰中。微起意焉,即昏即不中,則不能。見險而止則蹇,而愈蹇則窮。蹇之時,用其詳釋己見於暌前。諸卦,六十四卦也。坎、暌、蹇,皆非善吉之卦。凡衆於此,往往得於險難,勤於憂思,汨於事情,安知為至大之道哉?故聖人特明之,使天下後世知如坎如暌如蹇之類,無非大易之妙,不可以為險難憂思事情也。不特此,凡曰時曰時義,與其餘不言之卦,皆一也,皆大也,皆易之妙也。

象曰:山上有水,蹇;君子以反身修德。

山上有水,蹇,象甚明。君子遇蹇難則反諸身,懼己德之未善也,懼己德之有缺也,懼己德之猶有違而致此也。未善也,有闕也,猶有違也,則修焉,不敢怨天也,不敢尤人也。卦解及彖未發此義,故於此發之。

初六:往蹇,來譽。象曰:往蹇,來譽,宜待也。

坎險在上,故以遠險為善。往則陷於險,來則獲譽。蓋往者見利而往,來者不動於利而來,故譽往蹇來,譽則宜待也。

初二: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。象曰:王臣蹇蹇,終无尤也。

六二應乎九五之君,見入乎蹇難之中,雖蹇之又蹇,終不退縮,匪躬之故也。為君也,苟徒為其身而蹇蹇,則没於利也,安能免夫人之尤議?

九三:往蹇,來反。象曰:往蹇,來反,内喜之也。

往則入坎險中,來則反是。九三居下卦之上,二隂之所喜也。陽隂有相得之象,二隂順承于下。

六四:往蹇,來連。象曰:往蹇,來連,當位實也。

六四居二陽之間,皆阻蹇不通,故往則蹇,來亦連禍。往來皆不可,則當不動自實也。實有安正不動搖之義。

九五:大蹇,朋來。象曰:大蹇,朋來,以中節也。

九五正居坎險大蹇之中,朋來當蹇難,輻凑而來,其事衆多也。象曰:以中節者,言蹇難雖多,而九五得中道,一以中節之節者制之、節之、正之、治之也。中者,道之異名,無意、無必、無固、無我,則無所倚、無所偏、無所黨,自然無所不通,是之謂中。雖居大蹇明至之中,如鑑照物,應酬交錯,靡不適宜,自足以節制之矣。

上六:往蹇,來碩,吉。利見大人。象曰:往蹇,來碩,志在内也。利見大人,以從貴也。

天下之事變無窮,不可以一定論。此卦在上,初與三、四皆言往蹇,則上爻宜往言,而此爻之辭來吉者,何也?天下之事變無窮,不可以定論。今内有九五中正之君,則當來内從中正之君,以成濟蹇之功而碩大也。上六亦有應九三之象,此則不然,從九五之大人耳,故象特言從貴。

40.解( ☵ 坎下 ☳ 震上)

解。利西南。无所往,其來復吉;有攸往,夙吉。

彖曰:解,險以動,動而免乎險,解。解利西南,往得衆也;其來復吉,乃得中也;有攸往夙吉,往有功也。天地解而雷雨作,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折,解之時大矣哉!

解者,蹇之反。蹇阻於險,因險而動,動而免乎險辭,蹇難解矣。聖人作易,因筮設教,因人情引之而歸諸道,明則為聖人,幽則為鬼神,其道一也。因人之蹇難,思以避難,有東西南北之意,因卦之象而發之。蹇卦以東北而蹇,則知反之者西南,西南則免乎險而解矣,故解利西南。西南之卦為坤,坤為衆,故有得衆之象。夫衆人易得也,必得道焉,乃得其衆心。苟不得衆,不利也。因象發義,啟人心於正,天之道,鬼神之道也。既解矣,既利矣,既得衆矣,剛可以已矣,不當復有所往來,復其常則吉。夫天下惟有此道而已矣,由之則利,反之則害。有險則思所以濟險,往而濟險,道當如是也。及乎險難之解,則已亡矣。若又紛紛不已,則是起私意而為擾,道不當如是也。故復平常則合乎中道,故曰乃得中也。中者,道之異名。今不復而又動,是其意必有在。有所在,則偏倚乎意之所在,若無適無莫者。不然,此易多吉中之旨也。苟有故往,夙則吉。夙,早也。方解之初,解功未成,則往而解之,則有功也。已解,則無俟乎復往也。不當往而往,恐不止於無功,將反生禍。天地之解,則雷雨變作,百果草木皆甲拆。所謂解之時,如斯而已。初無義之可求,而贊之曰大矣哉,何也?頤象已言之矣。三才内外,何物非此大?何事非此大?何理非此大?何時非此大?有義可言亦此大,無義可言亦此大。學者惟知義理之為大,則不惟不知義理。易之言時義者,非可以心思盡也。不聞文王之詩乎?不識不知,是為帝則。又不聞孔子之言乎?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

又曰:天下何思何慮?

又曰:天有四時,春秋冬夏,風雨霜露,無非教也。春秋冬夏,何義之可索?風雨霜露,何理之可言?是道也,天以此運,地以此順,雨雷以此作,百果草木以此甲拆,人以此言,以此動,以此視,以此聽,以此事父事君,以此修身治國平天下。故禹曰:安汝止。苟微動其意慮,則失其止矣。故孔子每每止絶學者之固,每每止絶學者之我。學者唯數動於意必固我,故不省大矣哉之妙。

象曰:雷雨作,解;君子以赦過宥罪。

其在天地,則雷雨作而萬物皆和解;其在君子,則赦人之過誤,而宥罪之疑者。小者、可宥者,不必言取象,于以明三才一道也。書曰:刑故無小。罪雖小,苟故為之,必刑無赦也。苟如漢以末之大赦,不問故不故,一切赦之,則凶暴得志,良善無所安存。於是本善良者,亦勉而為好暴,覬以禦暴也。此豈治安之道哉?豈天地之道哉?

初六:无咎。象曰:剛柔之際,義无咎也。

初六與九四正應,一隂一陽,交際和應,故其象為无咎。

九二,田獲三狐,得黄矢,貞吉。象曰:九二貞吉,得中道也。

狐多疑,非疑阻,則非解矣。今田獲三狐,則一無所疑,無所疑則得黄中通理。蓋謂意起則必有所倚,則為有所偏,不可以言中。一無所用其意,則無所倚,名曰中。土居中,色黄,故黄者中之象。矢之為物直,直亦道之異名。人之所以違道者,以其不直也。直心而往,不支不離,無非道者。人心即道,故曰道心。坤爻曰:直方大,不習無不利,不動乎意。直心即道,曰黄,曰矢,皆所以發揮此道而已。貞,正也,貞亦道之異名。正者,無邪之謂。人之得道,變化皆妙,懼其寖而入於無忌憚之中庸也,故又曰貞,曰中,曰直,曰正,而得道之全者無所失矣,故吉。象曰:得中道也。此爻明學者之疑蔽,至切至的,而學者能通其解,千無一,萬無一。以孔子大聖,其啟迪學者不為不至,三千之徒不為不多賢,唯顔子唯月至日至之徒為不疑,為自信爾。自子夏、子張、子游以有若似聖人,惟曾子不可。其言曰:江漢以濯之,秋陽以暴之,皜皜乎不可尚已。此豈口語心思之所及哉?曾子雖如此言,羣子安知其解?孔子曰:二三子以我為隱乎?吾無隱乎爾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是惟孔子無疑,羣弟子皆疑。

六三,負且乘,致寇至,貞吝。象曰:負且乘,亦可醜也。自我致戎,又誰咎也。

蹇難未解之時,則小人道長。今既解矣,小人道消而猶乘君子之器,則盜斯奪之矣。邦有道而猶居君子之位,禍將至矣。小人雖勉勉於貞正,僅可免禍,亦吝。吝,小疪有歉歉可羞之意。孔子曰:作易者其知盜乎?《易》曰:負且乘,致寇至。負也者,小人之事也。乘也者,君子之器也。小人而乘君子之器,盜斯奪之矣。上慢下暴,盜斯伐之矣。慢藏誨盜,冶容誨淫。《易》曰:負且乘,致寇至。盜之招也。

九四:解而栂,朋至斯孚。象曰:解而栂,未當位也。

栂,微而在下,初六之象。九四之所解者,初六而已。惟其朋類至,則始孚應而有所解,未能無所不解。其解也狹,以其不當位也。人臣之分不可博大,人臣之有大功者,皆君之命,不敢自為也。

六五:君子維有解,吉。有孚于小人。象曰:君子有解,小人退也。

君子得位,無所不解,異乎九四之解栂矣。君子之解有孚,驗于小人。小人退則為有解,小人不退則亦安能無不解?孚,信也。有孚可信,驗之謂也。夫惟正為能解,惟公為能解,有道者為能解。小人反是,為不正,為私。小人不退,則安能無所不解?

上六,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,獲之,无不利。象曰:公用射隼,以解悖也。

隼者,貪財之物,小人似之。解之時,至於上六極矣,無所不解矣。而貪殘之小人,猶據高位而不退,悖之甚者也。矧公尊爵,得時得勢,以大公而去甚悖之小人,何不利之有?象曰以解悖者,明有悖當解而解之,未嘗置毫髮私意於其間也。置己意焉,即私即非公。孔子他日又從而推廣其義曰:隼者,禽也;弓矢者,器也;射之者,人也。君子藏器於身,待時而動,何不利之有?動而不括,是以出而有獲,語成器而動者也。上六解之極,小人皆退,而貪殘小人猶據高位不退,聽而去,又為公。此雖有其時,苟無德器,則亦不能有為且括矣。語成器而後可動,器未成猶未可動,而況於非器乎?此器以忠信為質,發於禮則生文,立於義則成方,其中常安常止,故禹曰:安汝止。苟起毫髮意、必、固、我,則蔽則敗。孔子絶意、必、固、我之四者,有此器矣,又當養成,是故君子求諸已。世固有志之君子,有志於國,有志於民,雖得時得位,其功業亦未為光明碩大者,其器小而未大也。大而未成,猶有所虧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家睽

37.家人( ☲ 離下 ☴ 巽上)

家人。利女貞。

彖曰:家人,女正位乎内,男正位乎外。男女正,天地之大義也。家人有嚴君焉,父母之謂也。父父、子子、兄兄、弟弟、夫夫、婦婦而家道正,正家而天下定矣。

卦辭唯言利女貞,深明家道之亂,多由女禍,此萬世之通患。治家者不可不念,不可不謹。謹之之道,莫尚乎禮。女正位乎内,男正位乎外。女不可遊庭,出必擁面。牝雞無晨,牝雞之晨,惟家之索。男女之正,天地之大義也。男陽為天,女隂為地,斯義豈不昭然?而或者歉然自以為不足以與此者,邪僻之習錮之也。人心即天地之心,晦昧者以思慮為己之心,故紛紛擾擾,如雲翳日,如塵積鑑。孔子曰:天下何思何慮?箕子曰:無有作好,無有作惡。好惡思慮不作,而本心無體,清明在躬。其謂男女正為天地之大義,亦何愧?父母,一家之君也。父父、子子、兄兄、弟弟、夫夫、婦婦,而家道正,正家而天下定矣。其家之不正,而欲求天下之正,是無源而欲求流也,無根本而欲求枝葉也。

象曰:風自火出,家人;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。

風自火出,風化自言行出,言行又自心出。言有物,非無實之言;行有常,非設飾之行。誠心善道,則言自有物,行自有恒。誠心之足以化人,初不在諄諄告語,切切檢防。其家之長上敬恭者,其子弟必不多傲;其長上寛厚者,其子弟必不多急。長上儒雅,子弟亦儒雅;長上武勇,子弟亦武勇。以至字畫相似,氣貌畧同,神化心傳,誠有不令而行之玅。

初九:閑有家,悔亡。象曰:閑有家,志未變也。

治家之道,當防閑其初,及其心志未變而閑之以禮,使邪僻之意無由而興,而悔可亡矣。不曰無悔而曰悔亡者,以治家之難,難乎無悔,故止曰悔亡。以帝堯大聖而不能免丹朱之朋淫,以周公之大聖而不能免管、蔡之興辭,然則難乎言無悔矣。

六二,无攸遂,在中饋,貞吉。象曰:六二之吉,順以巽也。

六二居内卦之中,妻道也。妻道不可遂事,未嫁從父,已嫁從夫,禮也。妻道惟在中治飲食之事耳,故曰在中饋。妻道雖柔順,不可失正,非一於柔從而不問邪正也,故曰貞吉。順以巽者,妻道之正也。為夫則制義,為妻則順正,一也。

九三:家人嗃嗃,悔厲,吉。婦子嘻嘻,終吝。象曰:家人嗃嗃,未失也。婦子嘻嘻,失家節也。

嗃嗃,過於嚴也,故有悔,亦危厲然,終吉。若婦子嘻嘻然,不肅敬,則終吝。悔生於大過,吝生於不足。九三重剛過中,有過嚴之象。

六四:富家,大吉。象曰:富家,大吉,順在位也。

六與四皆隂柔,而又巽體,柔順之至也。順則和,和則富。諺云:十人十心,無財市針;十人一心,有財市金。此語屢驗。書曰:德惟一,動罔不吉;德二三,動罔不凶。

九五:王假有家,勿恤,吉。象曰:王假有家,交相愛也。

假,大也。王者大有其家之道,以天下為一家者也。或者往往憂慮一人之智力,安能撫愛天下如一家?雖竭庫,胡能周之?於是不敢作此念,不能盡假大之道。故聖人釋之曰:勿憂恤也,假大之道自吉。孔子又從而詳釋之曰:交相愛也,惟君民交相愛之心如一家爾。言其心也,不言其人。人衣而食,如家人也。書曰:不自滿假。詩曰:假以溢我。

又曰:假哉皇考。皆取大義。

上九,有孚,威如,終吉。象曰:威如之吉,反身之謂也。

九三重剛,故有過嚴之象。上當六位,非重剛也,況居巽?故上九之剛,唯有威如之象。雖不用威,而如威者,德威也。德威無他,唯誠心於善而已矣。善心誠實,人自信服。孚,信也。家道難乎其齊,以嘻嘻為吝,故以威如為吉。夫不用威而如威其初,未見其齊一信服之效,久斯見矣,故曰終吉。威如之道,非用威於外,反身修德,人自信服。

38.睽( ☱ 兌下 ☲ 離上)

睽。小事吉。

彖曰:睽,火動而上,澤動而下;二女同居,其志不同行。說而麗乎明,柔進而上行,得中而應乎剛,是以小事吉。天地睽而其事同也,男女暌而其志通也,萬物睽而其事類也。睽之時用大矣哉!

離,火自炎上;兌,澤自流下。暌之象曰:離為中女,兌為少女。二女同居,其志不同行。女子有行,各從其天。此亦睽之象也。然卦象之中,亦有小事吉之義。兌,說也;離,麗也,明也。和說而不忤乎物,而乂附麗乎明哲之人。六五乂,有柔進而上行之象,上行亦得其勢矣。五又得中道,乂應乎九二之剛,備此數者而止,可以小事獲吉者,以在睽之時故也,以其質柔故也。睽之吉,其事甚小;睽之時,用其道甚大。何也?天高地下,睽矣,其造化之事則同也。男陽女隂,睽矣,而夫婦之至通,和而不睽也。萬物不勝其睽,異矣,而其事則類也。萬物雖多,不出乎八卦之屬,雖鳥獸草木昆蟲之微,各從其類。八卦又不出隂陽之二類,隂陽又不出易道之一類。曰同,曰通,曰類,姑以曉天下之瞶瞶者。昏昏不可遽盡告之,盡告之將駭而不信,聖言將不行於世,而況筮者多逐逐滔滔之徒乎?聖人亦非不盡心告之,告之有序云爾。類則通,通則同,同則一者,非合而為一也,未始不一也。人心無體,無體則無際,無際則天地在其中,人物生其中,鬼神行其中,萬化萬變皆在其中。然則何往而不一乎?如人之耳目口鼻四肢雖不同,而一人也;根幹枝葉華實雖不同,而一木也;源流瀦派洑激雖不同,而一水也。人唯意動而遷,自昏自亂,自紛紛而不昏者,自不睹其為異也。終日應酬交錯,如四時之錯行;雖未嘗無喜怒哀樂,如雷霆風雨露霜之變化也。易傳曰變化云為,至言也。故曰:睽之時用大矣哉!用者,運用通達之稱。乾之所以用九者,此也;坤之所以用六者,此也。三百八十四爻之九六,皆此用也。此用不可以心而思也,不可以力而為也,不可以目而見也,不可以耳而聞也。故孔子告子夏曰:哀樂相生。是故明目而視之,不可得而見也;傾耳而聽之,不可得而聞也。

象曰:上火下澤,睽;君子以同而異。

彖已言其同,此又言其異,言同可也,言異亦可也,故曰以同而異,以同而異,雖異實同也。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兄兄弟弟,夫夫婦婦,異也,道心之中固自有如此之異用而非異。知微知彰,知柔知剛,可以仕則仕,可以止則止,可久則久,可速則速,道心之中固自有如此之異用而非異也。孔子曰:天下何思何慮?無思無慮,是謂道心。

初九:悔亡。喪馬勿逐,自復。見惡人,无咎。象曰:見惡人,以辟咎也。

由天命而行之,自無不利。人自起心,妄見妄疑,妄作妄止,而人心益昏,天道益遠,而人禍至。夫人失其御,故喪其馬。逐則馬逸,愈不可追。勿逐自復,九天之道。然天下之喪馬而能不逐者寡矣。得失累其心,疑不逐則不復,後悔無及,故多逐。聖人直告之曰悔亡,言他日不至於有悔也。喪馬勿逐,當自復也。人有乖暌之時,遇惡人,惟見之則免咎,不見則有咎。是又以美惡累其心,疑其不可見而止,故亦直告之曰悔亡,見惡人无咎。象曰:以辟咎也。言止於辟咎則可,苟有利心焉則不可。孔子無利心,故見季康子。康子不悦,孔子又見之,而不失其聖。苟以利心行之,人人視己,如見肺肝,獲罪于天,無所禱也。初與四兩陽不應,有喪馬之象。

九二:遇主于巷,无咎。象曰:遇主于巷,未失道也。

九二與六五應,遇主也。暌乖之時,致曲以事者于巷也。孔子因南子以見衛君,无咎也,未為失道也。由道心行之,無非道者,乃天地之變化也。苟動於意欲,則為人心,為利心,為失道矣。

六三:見輿曳,其牛掣,其人天且劓,无初有終。象曰:見輿曳,位不當也;无初有終,遇剛也。

六三與上九正應,欲往從之,而九四阻其前,故見輿曳,其牛掣,以牛駕車,牛掣則輿曳而不得進矣。不特為阻而已,而九四之陽與初九皆陽,既不相應,而近比六三之隂,陽欲得隂,而六三正應乎上九,不從乎四,四陽剛居上,且傷之矣。四臨三,上有天之象,三見傷,不得上通于上九,有鼻之象,劓刑其鼻,鼻者上通之物,此其所以為睽也。然邪不可以滅正,睽極必通,故曰無初有終。象曰位不當者,言六三所處之地不當,既居乎剛暴之間,宜其阻傷也。曰遇剛者,終遇上九之剛也。

九四,睽孤,遇元夫,交孚,厲无咎。象曰:交孚无咎,志行也。

四與初皆陽,兩陽無相應之象,故暌孤。然初九陽明,有元夫之象。其睽也,未相知也。一日相知,其心則交孚矣。雖居睽乖危厲之時,亦无咎。賢者之志,所以寡合獨立,非絶物也。己志乎道,無同志焉故也。無同志,則豈能以獨行?今得元夫交孚,則道可行於天下矣,故曰志行也。

六五:悔亡。厥宗噬膚,往何咎?象曰:厥宗噬膚,往有慶也。

悔亡之義,已見初九爻。嘗觀人心固有彼己之情,俱無他意,徒以因事起疑,因疑生睽,遂至失人、失賢、失天下之大利。睽疑之情,六五有焉。二五本正應,徒因九二、六三有相比之象,故六五疑九二之失正而不往,遂成乖睽,故聖人之悔亡不必疑其有悔。宗指九二,膚柔脆,六三象之。九二中正,噬六三而不從不正,五若從九二,何咎之有?六五之君能用九二之賢,則澤被天下,民咸賴其慶矣。君當求賢而後賢從之,故六五當先往。

上九,睽孤,見豕負塗,載鬼一車,先張之弧,後說之弧,匪寇婚媾。往遇雨則吉。象曰:遇雨之吉,羣疑亡也。

上九睽疑之極,不可告語,本與六三正應相從,以六三居二陽之間,隂陽有相得之象,見豕首趨下,疑其下比於九二,又見豕負塗,疑其上比於九四。鬼無形,安可載,見其載鬼一車,明其疑,疑結以無為有。六三與上九本正應,初疑故張弧欲射之,而六三正應乎上,其誠終著,睽極亦通,故後說弧而不射。六三乃不與寇為婚媾,不與二四親比,能守乎正。上九若往從六三之正和而雨,則吉,隂陽和則雨至,至則羣疑亡矣。明乎天下人事本自昭明,本自無事,徒以不明,因迹起疑,因疑積意,遂至於此極。百疑釋則本自無事,初無可言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晋夷

35.晉( ☷ 坤下 ☲ 離上)

晉。康侯用錫馬蕃庶,晝日三接。

彖曰:晉,進也。明出地上,順而麗乎大明,柔進而上行,是以康侯用錫馬蕃庶,晝日三接也。

孔子曰:天下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。唯安康之世可進,故曰康侯。古諸侯皆仕於王朝,商紂之時,文王以西伯與九侯、鄂侯同為商朝之三公,崇侯虎亦同朝,周亦多用諸侯輔政。離出地上,言乎人臣知己德之不可不自明也。己德明而後可以進而輔其君也,己德不明則不能自治,何以啟其君?何以治國?何以治天下?明而未順,其明尚蔽,曰明曰順,皆所以明晉之道矣。明矣順矣而有麗,非大明之君則亦難於進。以明順之臣而又麗乎大明之君,故柔進而上行。上行者,其道行也,道行乎君也。故康侯用此晉卦卦象之義,而能致錫馬蕃庶,晝日三接,蒙君眷,禮也。馬應有柔順之象,晝日有大明之象。

象曰:明出地上,晉;君子以自昭明德。

人皆有明德,而自知者鮮。自知者已鮮,而能自昭而求無蔽者又鮮。何謂自知?人心自神,自明,自廣大,自無所不通。唯因物有遷,意動而昏,孔子所以每每止絶學者之意。他日門弟子總而記之曰:子絶四母。意毋必,毋固,毋我,皆意之類,皆意之别名。孔子每每止絶學者四事,門弟子不勝其紀,故總而記于此。此萬古學者之通患。箕子亦曰:無有作好,遵王之道;無有作惡,遵王之路。孔子

又曰:天下何思何慮?意象不作,而本神本明之性自無恙矣。變化云為,自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矣。孔子

又曰:主忠信。忠信者,不詐偽而已矣。不詐不偽,實直無他,何意之有?何思慮之有?純然本明,何假求索?六通四闢,何假計度?是謂自知,是謂知及之。此雖能自明,而未保其常明。雖變化云為,無所不通,而與物交擾其間,不能無動,未盡仁者寂然不動之至,是猶有或蔽而不明之瑕,亦未可謂能全其明,故亦未可謂自昭之道。唯既明而常明,則進於三月不違,久全乎輝光日新之本德矣。

初六,晉如摧如,貞吉。罔孚,裕无咎。象曰:晉如摧如,獨行正也。裕无咎,未受命也。

初六與九四為正應,故晉如。而九四離性炎上,不應乎初,故又有摧如之象,言其見摧抑也。一進一退,皆其外物,不足為意,但自行其正則吉,故曰獨行正也。雖不見孚信,而初六未受命,無官守,無言責,甚寛裕也,故無咎。尤如己受命,有官守,有言責,則一不見信,即不得其職,即當去信。不得其職而不去,是戀固利禄,公論所不容,難乎免於人之咎議矣。

六二:晉如,愁如,貞吉。受兹介福,于其王母。象曰:受兹介福,以中正也。

六二已進而得位矣,故曰晉如。而六五不應,故愁如。知六五之不應者,二隂有不相應之象,一隂一陽有相應之象,然而六二得中正之道,中正者無不獲吉,故受大福于其王母。介,大也。六五隂而尊,又離體而明,有王母錫福之象。祖母曰王母,王者之母亦曰王母,大抵王母者,婦人居尊之名,古聖作爻辭,所以備天下之事變,故及此。

六三:衆允,悔亡。象曰:衆允之志,上行也。

人臣事君,竭力至於過中,似不能無悔者。三有過中之象,而坤為衆,羣承耦比,有衆允之象,衆咸信之,故悔亡。上九正應,有志上行之象。

九四:晉如鼫鼠,貞厲。象曰:鼫鼠貞厲,位不當也。

鼫鼠,陸德明云:五技鼠也。本草:螻蛄一名鼫鼠。許憤說文云:鼫,五技鼠,能飛不能過屋,能緣不能窮木,能游不能渡谷,能穴不能掩身,能走不能先人。荀于曰:鼫鼠五技而窮。楊倞所註本說文。吾鄉樓尚書亦注說文曰:異乎詩之碩鼠。九陽有進象,四隂也,有不終進之象。居大臣之位,欲有所為以輔國安民者多矣,而終於不能有所為而姑止者亦多,固如鼫鼠。夫其才智不足以當天下之重任,則不可以居大臣之位。大臣者,當以道事君,使天下之民無一不被堯舜之澤,乃稱其職。今也欲為而不能,欲進而不得,以其所居之位不當如是也,故象曰位不當也。若是者,雖貞正而非好邪,然亦危厲,於本職有闕,禍將及之矣,有危亂之道也。

六五:悔亡,失得勿恤。往吉,无不利。象曰:失得勿恤,往有慶也。

六有懦柔之象,五有動靜之象。五,陽也。人君隂柔而懦,有悔之道,而終於能進而有為,故悔亡。夫柔懦而欲其所為,必多疑,二憂慮,故勉而進之,曰失得勿恤,言不必以失得為憂也。恤,憂也。但往吉無不利,亦誘進之言也。夫其所為,其間曲折萬狀,其得其失,不可必也。而遽使之勿憂,必曰往吉無不利者,何也?易,占筮之書也,聖人因以通之,使歸於道。卦六十四,爻三百八十四,因事變情理之不同,故隨宜以啟告之。一爻之辭,豈能周盡曲折萬變之理?詩云:一人有慶,兆民賴之。易凡言有慶有喜,喜小慶大,君之所及者大也。

上九,晉其角,維用伐邑,厲吉,无咎,貞吝。象曰:維用伐邑,道未光也。

角者,上窮之象,天下事不可窮也。上窮不已,維可用於改過。伐邑自攻,治其已也。自攻治己過,則窮治不解為吉。雖攻己太急,亦恐亂而不堪,然大體則吉。雖為貞正,亦異乎蒙之養正矣,故吝。吝者,小疪象。言維用伐邑,自治己之外皆不可用,則其道亦未光大。

36.明夷( ☲ 離下 ☷ 坤上)

明夷。利艱貞。

彖曰:明入地中,明夷。内文明而外柔順,以蒙大難,文王以之。利艱貞,晦其明也。内難而能正其志,箕子以之。

夷,傷也。明德見傷,夷之卦也。上坤下離,明入地中,是為明夷。内雖文明,外則柔順,以蒙大難,文王以之。知文王之蒙難而已,不知即大易之道也。明夷之時,利於克艱而不失貞正,悔其明謹而不敢發也。惟尚乎艱,不言乎退,義有未可去者,居乎内難之中,其志常正,箕子以之。人知箕子居難而已,不知即大易之道也。

象曰:明入地中,明夷;君子以莅衆,用晦而明。

莅衆之道,當隱晦己德,詢謀從衆。唯其中不失其明,是非賢否不可亂,莅衆之道也,非明夷之道也。而聖人乃云者,所以明不一之義也。明入地中,亦有用晦而明之義也。其義不同,其為大易之道無二也。

初九,明夷于飛,垂其翼。君子于行,三日不食。有攸往,主人有言。象曰:君子于行,義不食也。

明德見傷,引而去也。垂其翼,隱其去迹,使不見其飛也。居内難之中而遽去,不可速也。三日不食,義當速也,故曰義不食也。君子初未嘗置己意於其間,苟彰彰然著其引去之迹,是謂有攸往,是謂不垂其翼,主人將有言矣。

六二:明夷,夷于左股,用拯馬壯,吉。象曰:六二之吉,順以則也。

夷于左股,言傷不至甚,左不如右,力尚全,右股可以行也。居内難之中,引去宜速,左股既傷,用拯壯馬以佐其速,則吉。六二之所以雖傷而不甚,不失其吉者,順以則也,不失其道也。凡二、五多有得道之象,道心行乎患難之中,其行其止,其久其速,自不失其則,自柔順而不忤。

九三:明夷于南狩,得其大首,不可疾,貞。象曰:南狩之志,乃大得也。

大抵内卦之極多有變,明德之見夷傷,今乃變而南狩。南者,亨通之地。離,南方之卦,得其大首。湯武之得桀紂也,舊染汗俗,不可疾貞。故周之治商,頑民知其深染,不可速化,寛以教之,歷三紀而始變。象曰:南狩之志乃大得者,不在乎位也,在乎道也。道可以大行於天下矣,此聖人之志也,此聖人之大得也。

六四:入于左腹,獲明夷之心,于出門庭。象曰:入于左腹,獲心意也。

坤為腹,四隂邪不中正,有入左腹之象。九三奇畫為阻,有門庭之象。明德遭夷傷而退,至四已出門庭而在外卦矣。夫其傷明德者,小人也。而小人之徒如六四者,乃致其巧,乃深入明夷之左腹,深得其心。彼明德者多醇正,往往雖已遭出逐,未悟其奸,往往多墮其計中而不知,曰獲心意,言其入之巧也。

六五,箕子之明夷,利貞。象曰:箕子之貞,明不可息也。

箕子居大臣之位,故有六五之象。箕子不死,又不去,居難而不失其貞。居難而失其貞者,畏難,故曰明不可息也。一息則入於不正矣。

上六:不明,晦。初登于天,後入于地。象曰:初登于天,照四國也;後入于地,失則也。

上六,坤卦之極,有後入于地之象,故聖人發此義。初明後晦,亦明夷之變類之也。惟聖罔念作狂,禹戒舜以無若丹朱傲,舜告禹以惟精惟一。益曰:儆戒無虞。

又曰:無怠無荒。凡是深知聖狂之分,其端甚微。禹告舜曰:安汝止。舜告禹曰:惟精惟一。此心常安,則常無所不照。一不安于止,微動其意,則如雲氣忽與日月昏晦。古人所以兢兢業業者以此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遯壯

33.遯( ☶ 艮下 ☰ 乾上)

遯:亨,小利貞。

彖曰:遯,亨,遯而亨也。剛當位而應,與時行也。小利貞,浸而長也。遯之時義大矣哉!

陽為君子,四陽雖多,勢則外往也。隂為小人,二隂雖寡,勢則内來也。是故君子當遯,遯則亨通之道,不遯則與小人爭取禍之道也。然剛當位,君子猶居位,人心猶應,與時偕行,隨宜而施亦可也。曰小利貞,則亦不大利於貞正之道矣。以小人浸長,乘時得勢,不可制也。方是小人浸長,君德可知,姦狀百出,亂政日滋。君子方遯,事情擾擾,處此往往不無動於意、隨於事而往。聖人於是乃曰遯之時義大矣哉,謂夫此時之義至大也。至大者,極其不可形容之辭也。孔子曰:哀樂相生,是故正。明目而視之,不可得而見;傾耳而聽之,不可得而聞。夫哀樂相生,人皆以為可見可聞也。孔子曰:不可見,不可聞,則小人浸長。君子好遯,雖擾擾萬狀,孰謂其可見可聞乎?此非訓詁之所解也,非思慮之所及也,惟心通内明者自知之。惟可曰大矣哉,而不可復加之言也。某自弱冠,左右讀孔子一貫之語,堯、舜執中之誨,常疑先聖啟告之未為詳明。及微覺後,始知前聖之言及此已詳矣,復加焉則非矣,則思慮之所及爾,訓詁之所言耳,非大矣哉之道也。

象曰:天下有山,遯;君子以遠小人,不惡而嚴。

君子如天,小人如山,君子未嘗惡之也,而自遠自嚴,此易之道也。此非君子以權術待小人也,人心無我無體,自神自明,由中心而達,自無適而不當,寂然不動,無為而自不惡,自嚴自遠也。使後世之君子皆同此道,則於小人何怨?此遠遯小人之一義爾,非謂遯卦之義盡於此。

初六:遯尾,厲。勿用有攸往。象曰:遯尾之厲,不往何災也?

尾居其後,言乎遯之遲也。初爻而曰遲者,初係内卦,二隂為小人居内,勢浸長。初居小人之中而未遯,為遁之尾。遁諸爻以遠於隂為善,故初為遯尾,為危厲。戒之勿用有攸往者,此往謂進。蓋内卦惟二為中,而猶居下位,故尚德言往進。孔子為乘田委吏之時,必無出位干時之災。

六二:執之用黄牛之革,莫之勝說。象曰:執用黄牛,固志也。

黄,中也。牛,柔順之物。革,堅固之物。二居中,有道之象。六與二皆隂,有柔順之象。二正在内卦之中,正與小人並處,非遁者,故爻辭不言遯。柳下惠當之,居人之朝而隱,人稱其和,是為柔順,而不以三公易其介,是故有堅貞不可移奪之德,不偏於和矣。是為中,是為黄牛之革。莫之勝說,言其堅貞不移之至,不可勝言。然自古以來,安得人人皆如柳下惠德性自然,無勞固執者?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利勢易以動人,而況於日處其中,則固志難久,執之之堅,誠不可不謹也。意念一動,即化而為小人矣。

九三,係遯,有疾厲,畜臣妾吉。象曰:係遯之厲,有疾憊也。畜臣妾吉,不可大事也。

三與二比,九陽與六二之隂相得,而九三陽為君子,雖知義所當遯,而尚不忘利禄,有戀係之意,故曰係遯。初六雖遯之遲,居後而無隂陽相得,戀係於小人之象,故初止於厲。而九三有疾厲,明其己得自有患疾。象又曰有疾憊也,言其憊弱無剛毅之德,不能决去也。其曰畜臣妾吉,臣妾賤者,畜養於人者,戀而不思去則為忠,愛其主則為吉也。此至賤之義,不可施之於大事也。

九四,好遯,君子吉,小人否。象曰:君子好遯,小人否也。

四已入外卦,有好遯之象。然君子則好遯而吉,若小人則不然也,謂小人則不能遁也。九四與初六相應,此一小人不能遁之象。大凡人情之乖違者,皆當遁避。小人與小人乖違,亦當遁。小人溺於利,故不能遯。

九五,嘉遯,貞吉。象曰:嘉遯貞吉,以正志也。

九五為遁之嘉者,何謂嘉?九五剛當位而應,非早遯者。小人之勢,雖己得位而浸長,位猶在下,猶須命而應。九五雖欲遁,而義猶未可去,猶可隨時而行。彖既言之,而此爻又發其象者,筮於爻為急,急此事變之大者,故不得以重復而廢也。又貞吉之義,彖所未言,故并發之。自古大臣知小人之勢長,己位莫安,隂相結納,永固其位,其志不正者多矣,斯義詎可不特省?

上九:肥遯,无不利。象曰:肥遁,无不利,無所疑也。

肥遁若為一卦之善色,斯舉矣。其遯最早,與小人一無相涉之迹,不與二隂相應也,故無所不利。象曰:無有疑者,無可疑之迹也;無與小人相涉,可疑之迹也。

34.大壯( ☰ 乾下 ☳ 震上)

大壯,利貞。

彖曰:大壯,大者壯也。剛以動,故壯。大壯利貞,大者正也。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。

陽為大,隂為小,君子為大,小人為小。大壯在天地則為四陽之長,陽氣甚壯;在國則為君子以類進,其勢盛壯;在德則為得大道,剛健變化。孔子三十而立之後,有不可搖奪之壯也。天下之柔者不能壯,惟剛故壯,雖剛而不動,亦無由見其壯。下卦乾剛,上卦震動,天然義見,故曰剛,以動故壯。其在德也亦然,能柔不能剛,非大德也。道心無體,神用無方,不可得而屈,不可得而窮,於是名之曰剛。應酬交錯,變化云為,名之曰動。因其動而知其不可屈,不可窮,故又曰壯。是三者名殊實同,其曰利貞者,利於正也。剛壯而不出於正,非道德之剛壯,乃氣勢之剛壯,忤人傷物,取禍之道也。君子之道雖長,雖盛壯,苟其行有不正,則小人得以候其隙,執其短,君子反受害。德雖大而不出於正,縱心於規矩之外,世所謂道家者流間有之,而人心不服。孔子謂悖德悖禮,雖得之,君子所不貴,世所鄙賤。非大壯,非大正,孔子大正,故當世尊信,壯孰甚焉!聖人於是又闡明正大之道,大與正初非二物,皆道之虛名,道之異名。人自有二,道無二,道心無二,人心有二。正大之道,即易之道,即天地之道,即萬物之道。此止曰天地之情,不曰萬物之情,以萬物之情有不正,故不言也。非天地萬物之道果有異也,立言垂教之法當如是也。内心明通者,不於此而疑也。

象曰:雷在天上,大壯;君子以非禮弗履。

君子體壯,以自勝為強,故非禮弗履,正將以行禮也。如古所稱日莫人倦,齊莊整齊而不敢解惰,此衆人之所難,而君子行之。故所貴於勇敢者,貴其敢行禮義也。斯言則正矣,殆非聖人之言也。禮者,人心之所自有,不可言敢行也。周禮云:以五禮防萬民之偽。記云:著誠去偽,禮之經也。敢行之云,乃為偽也。《易》曰:君子自強。乃自強也,非強於外也。或疑君子取象必與象同,是不然。雲上於天,需,君子以飲食宴樂。天與水違行,訟,君子以作事謀始。亦未嘗與象齊同。矧天人一道,不必執取象之說。

初九:壯于趾,征凶,有孚。象曰:壯于趾,其孚窮也。

初居下,有趾之象。九有壯之象,陽實又有孚之象。方在下,未宜壯也,而遽於為决意前往。征,往也,其凶也宜。然此等人,必巧黠圓變之士,蓋愚貭拙貞之人,其忠信可守,而果决妄發,孚以致凶,是為孚信之窮。故象曰:其孚窮也。

九二:貞吉。象曰:九二貞吉,以中也。

用其壯,故九二不言壯,唯言貞。貞,正也,由正道而行爾,不置毫髮已私焉,故吉。象曰:以中也者,明其不作意,一無所借,斯見所謂正道也。中正非二道,二柔而中,有不用壯之象,君子勢雖壯而不用其壯。

九三:小人用壯,君子用罔,貞厲。羝羊觸藩,羸其角。象曰:小人用壯,君子罔也。

九三雖益進,勢雖益壯,君子之心未嘗以為意焉,唯小人則自嘉已。勢之壯而益肆益壯,是謂小人用壯,君子用罔。罔,無也。無則不必言用,對小人用壯為言,故言君子用罔,言君子之所用,異乎小人之用也。君子則用無,故象曰:小人用壯,君子罔也。不復言用矣。如其用壯,雖貞正亦厲,如羝羊觸藩,必羸其角,未有用狠力而能濟者。九四奇畫,横截其前,觸藩羸角之象。以九居三陽,又乾體之極,又過有小人用壯之象。

九四:貞吉,悔亡。藩决不羸,壯于大輿之輹。象曰:藩决不羸,尚往也。

四未得中,九陽用壯,本有悔,而四隂以柔居之,用壯不過,非行其私者也,故為貞正而吉,故悔亡。唯其如是,故能藩决而不羸,大車而壯其輹,益可通而無阻。九三用壯,其害如彼,九四濟以柔,其吉如此,不特不羸而已,尚可以復往而進也。六五居前,耦而虚,有藩决之象。

六五:喪羊于易,无悔。象曰:喪羊于易,位不當也。

陽壯有羊,狠之象。勢壯用壯,人情之常,使物用壯,殊為難也。今六柔順,五得中道,喪羊之壯甚易。然者道心中虚,無體無我,壯無從而生也。不勞遏抑,而自無壯之可用也,故最為無悔。位不當者亡,樂道亡勢,虚中無我,雖居是位,如不居是位也,不以己當之也。有其我則當其往,當其位則居其勢,居其勢則用其壯矣,安能喪羊于易哉?大抵二五之中,似有得道之象,此爻貞得其道者,以喪羊于易而知之也。

上六,羝羊觸藩,不能退,不能遂,无攸利,艱則吉。象曰:不能退,不能遂,不詳也。艱則吉,咎不長也。

上六雖隂,而居卦之極,壯之極,震之極,亦有羝羊觸藩之象。虛氣壯,往則不能退,用壯者必不濟,故不能遂。進退無所利,然能克難則吉。六柔體,有艱象,其曰不詳者,極壯極震極矣,故不審詳也。觸藩之患,在他卦則凶,在大壯則得時得勢,故止於咎厲。咎者衆,非咎艱則不用其壯矣,故轉咎為吉不長矣。

書名:楊氏易傳

楊氏易傳_咸恒

31.咸( ☶ 艮下 ☱ 兌上)

咸。亨利貞,取女吉。

彖曰:咸,感也。柔上而剛下,二氣感應以相與,止而說,男下女,是以亨利貞,取女吉也。天地感而萬物化生,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觀其所感,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。

觀卦之象,上六之柔有自下而升之象,九三之剛有自上而下之象,是謂柔上而剛下。剛柔隂陽,二氣感應以相與,艮止兌說。說出艮止者,其咸之道歟?亨利貞歟?變化之神歟?夫既以感應相與而說矣,而曰止者何也?豈始說而終止邪?今曰止而說,言乎止而不動,而又說爾,非止與說離而為二,止與說合而為一也。如水鑑中之萬象,水常止而萬象自動也。如天地之相感,而未嘗不寂然也。大哉,止說之道乎!人心皆有此妙,而自不省不信者,何止百人而九十九也?歸妹也,歸妹,天地之大義也。艮少男居下,兌少女居上,男下女之正禮也。言乎其禮則男下女,言乎其義則止而說,一也,皆正也。如此娶則吉,不然則不吉;小不然則小不吉,大不然則大不吉。舜鼓琴,二女果若固有之,止而說也,貞也,吉也,天地之感也。天地感而萬物化生,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,一也。男女之相感,即君民之相感。感應之機,神不可測,雖感應而遂通,自寂然而不動。省此機者,則止而說,則能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志有之,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爾。人心自善,自神,自明,惟昏故亂。一日感之,則固有之機忽發,默感默應,自和自平矣。何獨人心?舉天下萬物之情皆然。何獨萬物?天地亦然。惟此感應之妙,變化之神,知天地萬物之情,則知己之情,而大易之道在我矣。目之所以視者此也,耳之所以聽者此也,口之所以言者此也,心之所以思者此也。不知其所自來也,不知其所從往也,雖視聽言動之神無體也。此其神也,雖聖人不能自知也,而況於他人乎!不識不知者,文王也。曰: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者,孔子也。三才一也,古今一也,動静一也,晝夜一也。

象曰:山上有澤,咸;君子以虛受人。

澤甚卑,山則甚高。今山上而有澤焉,氣之所感也。氣虛故通,人惟虛故能受。植已私焉,窒其中則安能受?人心自虛,自無體,自廣大,無限量。意動而窒,始好,已勝,始恥於從人之言而不受,而愚,而闇,而亂矣。君子以虛受人,非本窒而強虛也,不失其本虛爾。因愚衆之窒,故言君子之虛。

初六:咸其拇。象曰:咸其拇,志在外也。

咸爻取一身為象,初六最下,有拇之象。其拇感動者,志在外也。其動也微,故不及吉凶。

六二:咸其腓,凶,居吉。象曰:雖凶居吉,順不害也。

自拇少升而上則腓,人之行其腓先動。止者道也,動非道也。道心虛靜,感而斯應,迫而後起,及其意動而逸,則不待感迫而先動如腓矣。然艮體止,亦有居之象,知動之非能居,則轉凶為吉。居,止也。

九三:咸其股,執其隨,往吝。象曰:咸其股,亦不處也。志在隨人,所執下也。

自腓而上,其為股乎?股雖不至如腓之先動,而亦非靜止者,故曰亦不處也。處,止也。股專於隨人而動,故曰執其隨。執此而往,良可羞吝。夫咸感之道,雖戒躁動,務去已私,感而斯應,然亦志於隨者。志在隨人,則全無主本,失道從人,所執下矣。堯、舜之舍己從人,非隨人也。舍己從人者,其中虛明;志在隨人者,窒闇而已矣。

九四:貞吉,悔亡。憧憧往來,朋從爾思。象曰:貞吉,悔亡,未感害也。憧憧往來,未光大也。

初拇,二腓,三股,五脢,上輔頰舌。九四居中正,當心象。爻辭亦言心之所為,而不明曰心者,何也?心非氣血,非形體,惟有虛明,而亦執以為己私,若一物然。故聖人去心之名,庶乎己私之釋,而虚之神著矣。九陽明,有貞正之象,而四又隂闇,明未純一,意不能不動,未能無悔,而陽明貞正,其悔終亡。象曰:未感害者,意雖動而未發於言,行未達於外,故未感害。夫能勉而貞正,雖可悔亡,苟於貞正之中,意念擾擾,憧憧往來,則隨其所思而朋從之,雖貞正亦未光大也。言念念動,朋從之多,不可勝紀。或意謂若是者為仁乂,謂若是者為義,又謂若是者為禮,又謂若是者為樂,於仁義禮樂之中,又各曲折支分之意,度不可勝紀。於是雖有得乎一以貫之之說,又亦不免乎意。意以若是者為一,若是者非一。或以為靜,或以為動;或以為無,或以為有;或以為合,或以為分;或以為此,或以為彼。意慮紛然,不可勝紀。苟為正而若是,亦未光大矣。光大之貞,不勞外索,不假思慮。孔子曰: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又每每止絶學者之四病:母意,母必,毋固,毋我。

又曰:心之精神是謂聖。孟子亦曰:仁,人心也。舜知此心之即道,故曰道心。直心為道,意動則差。愛親敬親,此心誠然而非意也。先意承志,晨省昏定,冬温夏凊,出告反面,此心誠然而非意也。事君事長,此心誠然而非意也。忠信篤敬,此心誠然而非意也。應物臨事,此心誠然而非意也。如氷鑑中之萬象,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,其積焉而不苑,並行而不繆,深而通,茂而有間,是謂變化云為。不識不知,一以貫之。

九五:咸其脢,无悔。象曰:咸其脢,志末也。

心之上口之下曰脢。脢者,無思慮,無營為之所,雖感而無應,雖靜而無用,雖無悔而非大道,故曰志末也。末為言,卑之也。何謂大道?孝悌忠敬,交錯泛應,喜怒哀樂,云為思度,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。

上六:咸其輔頰舌。象曰:咸其輔頰舌,滕口說也。

上體之上,惟輔頰舌,有咸感之象。輔頰之中,有舌為言,感人以言,不由乎中,勝口說也,鄙之也。

32.恒( ☴ 巽下 ☳ 震上)

恒。亨,无咎,利貞,利有攸往。

彖曰:恒,久也。剛上而柔下,雷風相與,巽而動,剛柔皆應,恒。恒亨,无咎,利貞,久於其道也。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己也。利有攸往,終則有始也。日月得天而能久照,四時變化而能久成,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。觀其所恒,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。

觀卦之象,九四之剛有自下而上之象,初六之柔有自上而下之象。又震長男而在上,巽長女而在下,剛上而柔下,得體之正,得理之常。然上下之情不相與則不和,不和亦不能恒。雷動風作,率常相與,巽而動不忤,六爻剛柔皆相應,如此則可恒矣。久者必亨通,雖亨通又必無咎而後可,其未免於為人所尤咎,猶為未可也。亨通無咎矣,而未正者容或正之,蓋不拂乎人情者,亦亨亦無咎而未貞正。誦王莽功德者滿天下,而莽非貞正,必亨無咎利貞而後為道,而後為久於道也。天地之道恒久不已,必如天地之久而後始全乎恒久之道。三才未始不一也,惟人因物有遷意,動而昏而後裂而為三也。不遷不昏則未始不一,人心之神不可測也,不可知也,無體也,莫知其鄉也。三才一體,豈不實然?恒亨無咎利貞,則利有所往而無所不通,無所終窮矣。終則有始,無窮之道也。此事雖終,後事復始,如日月之代明,如四時之相推,循環無端而莫知已極也。日月得天而能久照,初無深義之可求也。四時變化而能久成,亦無深義之可索也。得天,麗乎天也。變化,寒暑温凉之變化也。久照者,久照也。久成者,久成也。日月即四時,四時即聖人,一也。是道也,至人久焉,賢人亦久而未盡于久。未盡乎久,則未精一。未精一,則其化也淺。惟聖人久於其道,全體為道,全心為道,即日月四時。四時即天地,即天下之心。聖人運天下同然之機于上,而天下默應、默化、默成矣,豈人力之所能為哉?故曰神化。觀其所恒,所恒即所感。知所恒即所感,則天地萬物之情昭然矣。苟以為所感自有所感之情,所恒自有所恒之情,則不惟不知恒,亦不知感。今飄風不終朝,驟雨不終日,此其不恒者,皆形也。其風之自,其雨之自,不可知也。不可知者,未始不恒也。其音聲則不恒,其動作則不恒,其聲音之自,動作之自,不可知也。不可知者,未始不恒也。知其自未始不恒,則知其發其變化亦未始不恒。無所不通,無所不恒。曰恒曰咸,皆其虚名。曰《易》曰道,亦其虚名。天地萬物之情如此,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情如此。

象曰:雷風,恒;君子以立不易方。

雷風天下之至動,疑不可以言恒,而恒卦有此象,此人情之所甚疑,而君子以為未始或動也。此非訓詁之所解,非心思之所及也。孔子曰哀樂相生,即風雷之至也。而繼之曰:正明目而視之,不可得而見也;傾耳而聽之,不可得而聞也。夫哀樂不可見,不可聞,其謂之未始或動,其孰曰不可?未始或動,非不易方也,此之謂立,此之謂君子,此之謂雷風,此之謂不可以動靜論。

初六,浚恒,貞凶,无攸利。象曰:浚恒之凶,始求深也。

天下萬物皆有其序,不由其序而遽求之深,皆不可也。其於事,則其進鋭者其退速;其於人情,則相與未久,相知未深,而遽求之深,則彼將不堪,將莫之應。浚,深也,遽求深入,雖貞正亦凶。始求深入,多由貞正之人執正義而為之急也。易之道不如此。惟時惟變,不主一說,天下之大用也。用小道者,雖正猶凶,猶無所利。故孔子止絶人之意、必、固、我,其為害道也。

九二:悔亡。象曰:九二悔亡,能久中也。

九二以陽明之臣,事隂柔之君,陽非臣道之恒,有悔之道。今也能久於中,故悔亡。其在進德,九陽二隂,駁雜未純,一有悔,能久於道,其悔終亡。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,知之未嘗復行,既有不善,豈能無悔?然能久於其道,至于三月不違仁,則悔亡矣。過三月雖不無違,違則不無悔,而益久當益亡。

九三: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,貞吝。象曰:不恒其德,无所容也。

九三不得中道,而陽性多動,不能恒久之人,尚不可以作巫醫,則何往而不承之羞?雖中於貞正,既不恒矣,亦吝。孔子曰:人之所助者,信也。不恒不信,無所容於天地之間。

九四:田无禽。象曰:久非其位,安得禽也?

四,隂位也。今以九居之,非其位也。非其位者,非其所也。非其所,謂久非其道也。既非其道,雖久之,安能得禽?言無功也,言其徒久而無成也。

六五,恒其德,貞,婦人吉,夫子凶。象曰:婦人貞吉,從一而終也。夫子制義,從婦凶也。

六五亦得中道,且得靜正。六有柔靜之象,而專應九二。天下固有靜正之德,而未剛大者,如六五之恒其德,貞是也。故婦則吉,以婦人之道從一而終也。至於夫子,則當制義,當有剛健無所不通之德,而專靜柔從,則為凶也。道心中虛,何剛何柔?虛名泛應,無所不通,而知剛知柔之德,隨時而著,初不用毫髮之思慮。氣質之拘者,養德未成,弱質未成,六五之恒其德,貞是也。惟養德之成者,氣質盡化而為天德,故無所不通,無強無懾,剛健柔順之德,無非變化之神,此聖人之道也。

上六:振恒,凶。象曰:振恒在上,大无功也。

振,振動也。震卦之上有振象。夫初六始而遽求浚恒則不可,今至於其終而猶震動,其恒未純未一,則大無功也。凶,凶道也。學者於此而進德,未純一,殆未至於凶,故悠悠不學也。孔子獨於顔子稱好學者,此萬古之通患。孔子聖人,而發憤忘食者,何為也?懼其至如此也。故自十五志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知天命,六十耳順,七十從心所欲不踰矩,而其功大成也。得道則吉,失道則凶,甚可畏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