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3. ䷪ 夬( ☰ 乾下 ☱ 兌上)
夬。揚於王庭,孚號有厲,告自邑,不利即戎,利有攸往。
彖曰:夬,决也,剛决柔也。健而說,决而和。揚於王庭,柔乘五剛也;孚號有厲,其危乃光也;告自邑,不利即戎,所尚乃窮也;利有攸往,剛長乃終也。
夬,决也。以五陽而决一隂,以衆君子而决一小人也,故曰剛决柔也。下卦乾健,上卦兌說,雖則健而說,雖決而和,未嘗怒也,未嘗私也。怒則私矣,覆載之間,皆吾之赤子,彼昏而為小人,良可念也。小人不可居上,天道也,決而去之,何私怒之有?動於怒,則我巳為小人矣,已當在所去之類,安能去人?是故健而說,決而和,卦出此象,以教君子也。揚于王庭,以一小人勢將去,而反居上,乘五剛衆君子,殊為抑逆,輿情之所大不平也。得時得勢得理,故可揚于王庭也,不然則不可也。此雖當揚庭而決去,而亦不可不相與誠心警戒以危厲也。號,警戒也,故曰其危乃光也。以得時得勢之衆君子,而去一巳衰之小人,亦何至於危也?而事不可忍,不可不戒,能自危厲,乃為君子之光也。告自邑者,謂特警號其巳類爾。邑者,巳之象,其詳釋己見。謙上六爻不利即戎,言不可以兵戎也,即戎則縱矣,甚矣。尚者,縱甚而不謙下之謂也,即戎得以為尚也,乃以取窮也。天道虧盈而益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,孚號有厲,告自邑則利,有攸往則可,以決小人也。曰剛長乃終者,言小人未盡去,則當決,則當往有所決,至小人巳去,而剛道己長,則終止,不可復有所往也。如其為已甚,窮治小人不巳,則反取禍矣,故曰乃終終止也。
象曰:澤上於天,夬。君子以施禄及下,居德則忌。
澤上於天則夬,決而下及萬物,一柔巳決,羣剛成功。君子則施禄及下,以報其功。君自以為己德而自居之,則為忌嫉,非君子之道也。
初九,壯於前趾,往不勝為咎。象曰:不勝而往,咎也。
初九位下德弱,乃不自度,奮然而欲行夬決之事,是為壯於前趾。趾在下而小之物,往必不勝其任矣,故為咎。不勝其任而冒往,故咎。
九二,惕號,莫夜有戎,勿恤。象曰:有戎勿恤,得中道也。
惕懼警號,雖莫夜不懈,則雖有兵戎,勿用憂恤。何以知九二之能惕號莫夜?以九二得中道而知之也。既得中道,必不縱逸,必明,明則必知所警慎。聖賢之道,中而已矣,何所往而不通?卦言孚號,又言惕號,易筮其急於爻,故爻辭尤不可廢。
九三:壯於頄,有凶。君子夬夬,獨行遇雨,若濡,有愠,无咎。象曰:君子夬夬,終无咎也。
頄,面之觀也。壯於頄,悻悻之怒,見諸觀也。用壯如此,君子中之小人也。淺者之決,大率類此。遵道而行,何怒之有?動於怒,怒而見有凶,言君子道長,小人巳衰之時,雖未必至於凶,而有凶之道焉。君子雖夬夬,大義不可易,而斷不動於意,故獨行遇雨。隂陽和而後雨,雨有和之象,其和亦未嘗作意和之,而君子之道心自是健而說,決而和,故曰遇雨也。若濡而實不濡,彼徒見若濡之迹,必有見愠者,而君子之心忠信無私,夬夬之義亦未嘗變,人所深信,故終无尤咎。彼不知道者,以為君子既夬夬,安能與之和?既和,安能夬夬?不知道心如天地寂然,無思無為,而有風雨,有雷霆,有霜雪,變化無私,
九四:臀无膚,其行次且。牽羊悔亡,聞言不信。象曰:其行次且,位不當也。聞言不信,聰不明也。
九四乃君子中之小人,九剛四柔,外雖剛而中實柔邪。居羣剛之中,不與俱決,故為在下之剛者所傷。故臀無膚,勢不得不與之俱,而其行次且。若能如羊以羣進,相牽以往,則可悔亡。然雖聞是言,往往不信。何以知其不信?以九四不知道,其心與小人同,故不可告語也。位不當也者,言九四所處之位亦已高矣,況在乎衆君子之間,不當如是也。聞言不信,聰不明也。使其聰明,則曉是非、榮辱、吉凶,安得不信?
九五:莧陸夬夬,中行无咎。象曰:中行无咎,中未光也。
君子之勢,至於九五,亦已盛矣。一隂之勢已去,特其體猶存爾。柔如莧,而又在陸,陸人所行踐,其莧之不可復存,昭昭矣。如必施夬夬之決,蓋過之矣。故聖人教之曰中行无咎,中未光者,謂夫莧陸夬夬之人,雖勉而為中行,非本性之大中,未為光明也。惟實得道者為光明,他卦惟二五為中,今乃未光,以有莧陸夬夬之象故也。
上六:无號,終有凶。象曰:无號之凶,終不可長也。
夬之去六,柔已決去,剛道己長,然不可不敬戒。苟忽焉不敬不戒不警號,則亦終有凶。雖未必凶遂至,而既不警戚則放逸,逸則既失道矣,失道者終於凶。
44. ䷫ 姤( ☴ 巽下 ☰ 乾上)
姤。女壯,勿用取女。
彖曰:姤,遇也,柔遇剛也。勿用取女,不可與長也。天地相遇,品物咸章也;剛遇中正,天下大行也。姤之時義大矣哉!
一陽之生曰復,一隂之生曰姤。姤者,内非隂之本位,故不言復,惟取剛柔相遇之義。曰柔遇剛者,明柔為主也。一隂雖微,而其勢則自内而長,陽剛雖盛,而有寖消之勢,故此卦有女壯之象。女之壯者不可取也,其物雖和,其後必乖,壯則漸不可制,故曰不可與長也。女壯之足以敗國亡家,往古可監也。小人之柔邪諛媚猶女壯也,其足以敗國亡家亦猶是也。人不善之心寖而長,其端甚微,其流寖廣,此則敗國亡家之本,尤不可不戒也。爝火之微即可燎原,涓涓之流或可滔天,是故禹曰克艱,臯陶兢兢業業,皆此道也。是卦非善也,而聖人發揮之曰:天地亦相遇也,而品物咸章。剛遇中正亦遇也,而天下大行。顧人未知大遇之之道爾。男女之相遇,天地之大義也。人惟不明斯義,故有女禍。是卦二五皆剛而中正,體之剛者既足以興事造業,而又中正焉,則豈不可以大亨於天下?遇之為言若出於二,遇之為義實出於一,故曰天地之道其為物不二,則其生物不測。人心自善自中,自正自剛健,如玉自白,自瑩自温潤,而非二玉也;如金自黄,自剛自明,而非二金也。人惟因物以遷,意動而昏,如雲翳日,如塵積鑑,故紛紛擾擾,曰二曰三,十百千萬,斷斷殊列。一日覺之,心本無體,清明如日月,變化如四時,衆德自備,百年自有,未始不善,思慮不作,一無所倚,彊名曰中。本心如此,自無邪僻,彊名曰正。是其清明無體之妙,非血氣也,非物也。有物有氣血,則可得而屈息;非物非氣血,則不可得而屈息。因其不可得而屈,不可得而息,故彊名曰剛健。此人之心也,即天地之道也,一也。故天地可得而範圍,萬物可得而曲成。姤之時義大矣哉!於人相遇之時、男女相遇之時、天地相遇之時、萬物相遇之時有義焉,人所不知也。大矣哉!即其所不知,即大矣哉之妙也。聖人於此,惟曰大而止,亦不得而贅其辭。故孔子曰: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
又曰:天有四時,春秋冬夏,風雨霜露,無非教也。聖人竭誠啟告,盡於此矣。學者於此,往往又謂於此當復有不容言之妙。吁!是又以意求之。姤之時義非意也,即此學者之妄意,即姤之時義,即六十四卦之義,即天地之義。往往人不知,惟不知故妄。故曰:知則不知,不知則知。
象曰:天下有風,姤;后以施命誥四方。
后不親往四方也,惟施命以誥之,而四方咸周焉,即風之無形而廣被萬物也。愚者以為有二,明者以為實一,何止與風為一,其與天地萬物未始不一也。
初六,繫於金柅,貞吉。有攸往,見凶。羸豕乎蹢躅。象曰:繫於金柅,柔道牽也。
柅,王作柅,子夏作鑈。蒼頡篇柅作栮。許氏說文曰:呂氏字林曰:檷,系跌也。字或作鉺,女指反,蓋絡系之器也。隂為小人,雖在下而有浸長之勢,不可不制,惟君子乃能制之。金柅,君子之象。君子之制小人,不以剛暴,惟以隂道奉制之。亦以初六在下,尚微弱,不必以剛制也。君子之制小人,亦非私意,惟以貞正之道而已矣。苟不出於正而有譎術,則既失道矣,安能制之?天下惟有道者能行能濟,不於其微弱易制之時制之,而有所往,則見凶矣。豕雖羸,他日必蹢躅。孚,信也。言可信可必也。
九二,包有魚,无咎,不利賓。象曰:包有魚,義不及賓也。
姤之時,惟其所遇,不必遠應。隂者陽之所欲,魚隂類,魚亦人之所欲。九二得初六而有之,雖非正應,惟在姤時以遇為主,遇則親焉,故无咎。在常時則為不正,難乎免咎。今既包有之,自然他人不得而復有之,故曰不利賓。此理義之自然,勢之所必至也,故曰義不及賓也。得民心而有之,民為文王、武王所有,則紂不得而有之矣。得小國而有之,鄭在晉則不在楚,在楚則不在晉矣。得賢才而有之,齊有管夷吾,則他國不得而有之。士會入晉,則秦不得而復有之矣。
九三:臀无膚,其行次且,厲,无大咎。象曰:其行次且,行未牽也。
初六一隂,為衆陽所應,九二既包而有之,勢不及其他,而九三乃有爭取之意,故為九二所傷。臀无膚,有所傷也,其行次且,意猶未已,豈不危厲?然无大咎者,何也?以其行未至於牽於初而不行也,故有小咎,无大咎。苟復行,則二終不巳,獲咎大矣。楚雖欲鄭,而晉既有之,楚雖不樂,而終於巳矣,楚所以无大咎也。
九四:包无魚,起凶。象曰:无魚之凶,遠民也。
初本與四為應,今以四遠之,故近為九二所有,則九四包无魚,本我所有而歸之他焉,人心畔離矣。故起則凶,謂動則凶,民可近不可遠,其義於是著。凡易一爻,該義甚多,此惟以遠民為言者,明其義之著者也。
九五:以杞包瓜,含章,有隕自天。象曰:九五含章,中正也。有隕自天,志不舍命也。
杞者,美材也,九二之象。瓜者,隂柔在下之物,初六之象。九五中正在上,不自用其章,而用九二之賢,以杞葉包瓜,以柔道制小人。九五已盡中正之道,而有隕墜,乃自天也,非人之所為也,非人之所致也。人道已盡,巳無毫髮之愧,而後可以言命也。大王巳盡中正之道,而不免狄人之難,天也。文王巳盡中正之道,而有羑里之難,天也。大王、文王何與焉?故曰志不舍命也。
上九:姤其角,吝,无咎。象曰:姤其角,上窮吝也。
上九剛而上窮,有角之象。失其所以與人姤遇者,如角然。剛固之過,枯槁而不和洽,吝道也。狷者之疵為吝,然嚴勁剛介,異乎輕肆放逸者矣,故无咎。象曰上窮者,言其窮而小通也。泄柳閉門而不納,段干木踰垣而避之,是謂姤其角。孔子見南子,欲從佛盻、公山之召,變通之道也。
書名:楊氏易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