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3. ䷠ 遯( ☶ 艮下 ☰ 乾上)
遯:亨,小利貞。
彖曰:遯,亨,遯而亨也。剛當位而應,與時行也。小利貞,浸而長也。遯之時義大矣哉!
陽為君子,四陽雖多,勢則外往也。隂為小人,二隂雖寡,勢則内來也。是故君子當遯,遯則亨通之道,不遯則與小人爭取禍之道也。然剛當位,君子猶居位,人心猶應,與時偕行,隨宜而施亦可也。曰小利貞,則亦不大利於貞正之道矣。以小人浸長,乘時得勢,不可制也。方是小人浸長,君德可知,姦狀百出,亂政日滋。君子方遯,事情擾擾,處此往往不無動於意、隨於事而往。聖人於是乃曰遯之時義大矣哉,謂夫此時之義至大也。至大者,極其不可形容之辭也。孔子曰:哀樂相生,是故正。明目而視之,不可得而見;傾耳而聽之,不可得而聞。夫哀樂相生,人皆以為可見可聞也。孔子曰:不可見,不可聞,則小人浸長。君子好遯,雖擾擾萬狀,孰謂其可見可聞乎?此非訓詁之所解也,非思慮之所及也,惟心通内明者自知之。惟可曰大矣哉,而不可復加之言也。某自弱冠,左右讀孔子一貫之語,堯、舜執中之誨,常疑先聖啟告之未為詳明。及微覺後,始知前聖之言及此已詳矣,復加焉則非矣,則思慮之所及爾,訓詁之所言耳,非大矣哉之道也。
象曰:天下有山,遯;君子以遠小人,不惡而嚴。
君子如天,小人如山,君子未嘗惡之也,而自遠自嚴,此易之道也。此非君子以權術待小人也,人心無我無體,自神自明,由中心而達,自無適而不當,寂然不動,無為而自不惡,自嚴自遠也。使後世之君子皆同此道,則於小人何怨?此遠遯小人之一義爾,非謂遯卦之義盡於此。
初六:遯尾,厲。勿用有攸往。象曰:遯尾之厲,不往何災也?
尾居其後,言乎遯之遲也。初爻而曰遲者,初係内卦,二隂為小人居内,勢浸長。初居小人之中而未遯,為遁之尾。遁諸爻以遠於隂為善,故初為遯尾,為危厲。戒之勿用有攸往者,此往謂進。蓋内卦惟二為中,而猶居下位,故尚德言往進。孔子為乘田委吏之時,必無出位干時之災。
六二:執之用黄牛之革,莫之勝說。象曰:執用黄牛,固志也。
黄,中也。牛,柔順之物。革,堅固之物。二居中,有道之象。六與二皆隂,有柔順之象。二正在内卦之中,正與小人並處,非遁者,故爻辭不言遯。柳下惠當之,居人之朝而隱,人稱其和,是為柔順,而不以三公易其介,是故有堅貞不可移奪之德,不偏於和矣。是為中,是為黄牛之革。莫之勝說,言其堅貞不移之至,不可勝言。然自古以來,安得人人皆如柳下惠德性自然,無勞固執者?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利勢易以動人,而況於日處其中,則固志難久,執之之堅,誠不可不謹也。意念一動,即化而為小人矣。
九三,係遯,有疾厲,畜臣妾吉。象曰:係遯之厲,有疾憊也。畜臣妾吉,不可大事也。
三與二比,九陽與六二之隂相得,而九三陽為君子,雖知義所當遯,而尚不忘利禄,有戀係之意,故曰係遯。初六雖遯之遲,居後而無隂陽相得,戀係於小人之象,故初止於厲。而九三有疾厲,明其己得自有患疾。象又曰有疾憊也,言其憊弱無剛毅之德,不能决去也。其曰畜臣妾吉,臣妾賤者,畜養於人者,戀而不思去則為忠,愛其主則為吉也。此至賤之義,不可施之於大事也。
九四,好遯,君子吉,小人否。象曰:君子好遯,小人否也。
四已入外卦,有好遯之象。然君子則好遯而吉,若小人則不然也,謂小人則不能遁也。九四與初六相應,此一小人不能遁之象。大凡人情之乖違者,皆當遁避。小人與小人乖違,亦當遁。小人溺於利,故不能遯。
九五,嘉遯,貞吉。象曰:嘉遯貞吉,以正志也。
九五為遁之嘉者,何謂嘉?九五剛當位而應,非早遯者。小人之勢,雖己得位而浸長,位猶在下,猶須命而應。九五雖欲遁,而義猶未可去,猶可隨時而行。彖既言之,而此爻又發其象者,筮於爻為急,急此事變之大者,故不得以重復而廢也。又貞吉之義,彖所未言,故并發之。自古大臣知小人之勢長,己位莫安,隂相結納,永固其位,其志不正者多矣,斯義詎可不特省?
上九:肥遯,无不利。象曰:肥遁,无不利,無所疑也。
肥遁若為一卦之善色,斯舉矣。其遯最早,與小人一無相涉之迹,不與二隂相應也,故無所不利。象曰:無有疑者,無可疑之迹也;無與小人相涉,可疑之迹也。
34. ䷡ 大壯( ☰ 乾下 ☳ 震上)
大壯,利貞。
彖曰:大壯,大者壯也。剛以動,故壯。大壯利貞,大者正也。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。
陽為大,隂為小,君子為大,小人為小。大壯在天地則為四陽之長,陽氣甚壯;在國則為君子以類進,其勢盛壯;在德則為得大道,剛健變化。孔子三十而立之後,有不可搖奪之壯也。天下之柔者不能壯,惟剛故壯,雖剛而不動,亦無由見其壯。下卦乾剛,上卦震動,天然義見,故曰剛,以動故壯。其在德也亦然,能柔不能剛,非大德也。道心無體,神用無方,不可得而屈,不可得而窮,於是名之曰剛。應酬交錯,變化云為,名之曰動。因其動而知其不可屈,不可窮,故又曰壯。是三者名殊實同,其曰利貞者,利於正也。剛壯而不出於正,非道德之剛壯,乃氣勢之剛壯,忤人傷物,取禍之道也。君子之道雖長,雖盛壯,苟其行有不正,則小人得以候其隙,執其短,君子反受害。德雖大而不出於正,縱心於規矩之外,世所謂道家者流間有之,而人心不服。孔子謂悖德悖禮,雖得之,君子所不貴,世所鄙賤。非大壯,非大正,孔子大正,故當世尊信,壯孰甚焉!聖人於是又闡明正大之道,大與正初非二物,皆道之虛名,道之異名。人自有二,道無二,道心無二,人心有二。正大之道,即易之道,即天地之道,即萬物之道。此止曰天地之情,不曰萬物之情,以萬物之情有不正,故不言也。非天地萬物之道果有異也,立言垂教之法當如是也。内心明通者,不於此而疑也。
象曰:雷在天上,大壯;君子以非禮弗履。
君子體壯,以自勝為強,故非禮弗履,正將以行禮也。如古所稱日莫人倦,齊莊整齊而不敢解惰,此衆人之所難,而君子行之。故所貴於勇敢者,貴其敢行禮義也。斯言則正矣,殆非聖人之言也。禮者,人心之所自有,不可言敢行也。周禮云:以五禮防萬民之偽。記云:著誠去偽,禮之經也。敢行之云,乃為偽也。《易》曰:君子自強。乃自強也,非強於外也。或疑君子取象必與象同,是不然。雲上於天,需,君子以飲食宴樂。天與水違行,訟,君子以作事謀始。亦未嘗與象齊同。矧天人一道,不必執取象之說。
初九:壯于趾,征凶,有孚。象曰:壯于趾,其孚窮也。
初居下,有趾之象。九有壯之象,陽實又有孚之象。方在下,未宜壯也,而遽於為决意前往。征,往也,其凶也宜。然此等人,必巧黠圓變之士,蓋愚貭拙貞之人,其忠信可守,而果决妄發,孚以致凶,是為孚信之窮。故象曰:其孚窮也。
九二:貞吉。象曰:九二貞吉,以中也。
用其壯,故九二不言壯,唯言貞。貞,正也,由正道而行爾,不置毫髮已私焉,故吉。象曰:以中也者,明其不作意,一無所借,斯見所謂正道也。中正非二道,二柔而中,有不用壯之象,君子勢雖壯而不用其壯。
九三:小人用壯,君子用罔,貞厲。羝羊觸藩,羸其角。象曰:小人用壯,君子罔也。
九三雖益進,勢雖益壯,君子之心未嘗以為意焉,唯小人則自嘉已。勢之壯而益肆益壯,是謂小人用壯,君子用罔。罔,無也。無則不必言用,對小人用壯為言,故言君子用罔,言君子之所用,異乎小人之用也。君子則用無,故象曰:小人用壯,君子罔也。不復言用矣。如其用壯,雖貞正亦厲,如羝羊觸藩,必羸其角,未有用狠力而能濟者。九四奇畫,横截其前,觸藩羸角之象。以九居三陽,又乾體之極,又過有小人用壯之象。
九四:貞吉,悔亡。藩决不羸,壯于大輿之輹。象曰:藩决不羸,尚往也。
四未得中,九陽用壯,本有悔,而四隂以柔居之,用壯不過,非行其私者也,故為貞正而吉,故悔亡。唯其如是,故能藩决而不羸,大車而壯其輹,益可通而無阻。九三用壯,其害如彼,九四濟以柔,其吉如此,不特不羸而已,尚可以復往而進也。六五居前,耦而虚,有藩决之象。
六五:喪羊于易,无悔。象曰:喪羊于易,位不當也。
陽壯有羊,狠之象。勢壯用壯,人情之常,使物用壯,殊為難也。今六柔順,五得中道,喪羊之壯甚易。然者道心中虚,無體無我,壯無從而生也。不勞遏抑,而自無壯之可用也,故最為無悔。位不當者亡,樂道亡勢,虚中無我,雖居是位,如不居是位也,不以己當之也。有其我則當其往,當其位則居其勢,居其勢則用其壯矣,安能喪羊于易哉?大抵二五之中,似有得道之象,此爻貞得其道者,以喪羊于易而知之也。
上六,羝羊觸藩,不能退,不能遂,无攸利,艱則吉。象曰:不能退,不能遂,不詳也。艱則吉,咎不長也。
上六雖隂,而居卦之極,壯之極,震之極,亦有羝羊觸藩之象。虛氣壯,往則不能退,用壯者必不濟,故不能遂。進退無所利,然能克難則吉。六柔體,有艱象,其曰不詳者,極壯極震極矣,故不審詳也。觸藩之患,在他卦則凶,在大壯則得時得勢,故止於咎厲。咎者衆,非咎艱則不用其壯矣,故轉咎為吉不長矣。
書名:楊氏易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