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1. ䷨ 損( ☱ 兌下 ☶ 艮上)
損:有孚,元吉,无咎,可貞,利有攸往。曷之用?二簋可用亨。
彖曰:損,損下益上,其道上行。損而有孚,元吉,无咎,可貞,利有攸往。曷之用?二簋可用亨。二簋應有時,損剛益柔有時,損益盈虛,與時偕行。
此卦之象,損下之剛而益上之柔,是為上九之畫。損下而益上,其道上行也。夫民為邦本,為民上者,損上而益下則順。今乃損下而益上,雖其有不得已而取於民,或粟米之征,或布縷之征,或力役之征,必本之大公,民咸孚信之。元,大也,仁也,道之異名也。不特民信其公,又行之也。有道而獲大吉,雖下民信之,雖有道,雖大吉,而或者猶得而譏咎之者,亦未可以為貞正。必也民信之,又有道而大吉,又或者無得而咎之,而後可以有攸往而利也。不得已取之於民,則何以用之?曷何也?當極其儉約,雖二簋亦可用享。享,禮之至大至重也,而猶可以用二簋。二簋,儉之至也,則其他可知矣。苟取於民而輕用之,則民心自此離畔矣。此聖哲之所灼見,而昏庸之主以為無害,以為未必至是也。國之大事在祀,於祀而極其儉,亦豈得已?於取民財而輕用之,不可也。於斯時極其儉爾,非其常也。故曰二簋應有時,剛者未易損也。損剛益柔,亦有時爾。於時不得已而損之,則剛者無憾。大抵損己則順,損人則難,故以損下益上之卦謂之損,損上益下之卦謂之益。不特取民財,凡天下曰君之及此言也,百姓之惠,此弗損而益之者。至於公謂冕而親迎為已重,則不敢從之矣。虎會為趙簡子荷戟而不推車,亦以弗損者益之也。是貞也,亦不必執之而過也。執之而過,則失道矣。九二利貞,蓋中以為志也。中則無作好,無作惡,無偏無黨。虎會荷戟而不推車,正矣。至於行歌,則又過之不中矣。九二下卦之中,有中象。
象曰:山下有澤,損;君子以懲忿窒欲。
山上有澤,其山日損。人有忿欲,其德日損。知忿欲之害己,則知懲之窒之矣。學者好讀書,而不懲忿窒欲,猶不讀也。喜窮究義理,而不懲忿窒欲,不成義理也。雖已得道,而不懲忿窒欲,是謂智及之。仁不能守之,雖得之,必失之也。
初九,巳事遄往,无咎。酌損之象曰:己事遄往,尚合志也。
損之時,方上損下,光武之不用功臣之時之類是也。是故巳事則當遄往。遄,速也。臣功成身退,況方損下,豈宜少留?所以合上之志也。然亦不必激而過之,酌事情而損之足矣。大抵天下事不可加損毫髮,損益盈虛,一惟其時,微置己意則乖。酌損之言,所以去其己意,去其激過,使不失中,使不失宜也。初爻在下,有退而居下之象,故曰遄往。
九二,利貞,征凶,弗損益之。象曰:九二利貞,中以為志也。
人臣之損,利於貞正。損己而不正,則為奸為邪。征者,前進也。前進而過之,則失真矣,故凶。必無損於道者,用以益乎上,則可以益矣。昔者魯哀公問:人道誰為大?孔子愀然作色而對:何柔何剛?何動何靜?何實何虚?微起意焉,則有所倚,倚則偏則昏,昏謂之疾。損其疾使遄速,有喜則無咎。疾不可久,久則成疾,將不可治矣,是故以速為貴。
六三:三人行,則損一人;一人行,則得其友。象曰:一人行,三則疑也。
内卦本三陽於外卦之上,此爻有此象,故曰三人行則損一人。夫二人同行則無疑,二則疑,此人情之常。凡事畧同,正當此爻之象。筮而得此筮,爻必有此事。他日孔子曰:天地絪緼,萬物化醇。男女搆精,萬物化生。《易》曰:三人行則損一人,一人行則得其友。言致一也。孔子欲明致一之道,故引此為證。聖人循循善誘人,苟能於此達致一之妙,則知《易》曰觀其所感,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。則知萬物一致,三才一致,一以貫之,无所不一矣。
六四:損其疾,使遄有喜,无咎。象曰:損其疾,亦可喜也。
偏於陽為疾,偏於隂為疾。六四之疾,偏於隂也。隂為柔,陽為剛;隂為靜,為虛;陽為動,為實。道心无體,何隂何陽何之?或損或益,或盈或虚,事變无窮,與時偕而已。君子無敢置己意於其間也,微致己意焉則失道。
六五:或益之十朋之龜,弗克違,元吉。象曰:六五元吉,自上祐也。
損卦之象,其道上行,損下卦,益上卦。上卦之獲大益者,其唯六五乎?六五,中正之君也,天下唯有此中正之道而已矣。得之者吉,失之者凶。得之者人心歸之,失之者人心去之。得之者天祐之,鬼神祐之。失之者天災之,鬼神禍之。或者,不一之辭。益之者,不一也,人心歸之也。十朋之龜皆從而弗違,天與鬼神祐之也。此非六五之所求也,鬼神自祐之也。使六五動乎意則係乎意,有所倚則偏矣,非中正之道也。中正有名而无體,故六五一无所為,而自或益之。十朋之龜自弗違,自元吉,自上祐也。文王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,禹安止。安止者,寂然无所動也,故龜筮協從。
上九:弗損益之,无咎,貞吉。利有攸往,得臣无家。象曰:弗損益之,大得志也。
上九,損之極,過乎中,故教之以弗損也。又使益己,乃合中道。夫既弗損,又益之,疑人心之不歸,而有怨咎。聖人正之曰无咎,此乃所以為貞正也,有吉焉。苟如此而往,无不利也。得人臣之心,至於有國而无家。夫能致臣心,至於國爾忘家,可謂得臣心之深矣。而今也乃以弗損益之而得之者,何也?大抵人能損己而益人,己得人心,至於居極止之位,而損己之極,則尤得人心。今雖弗損,巳而又益之,乃合中道。此爻之辭,皆所以抑其大過而有道之。象曰:弗損益之,大得志也。心志中正,始為得也。始為大得也,如不失乎本心之大全也,非世俗所謂得志也。
42. ䷩ 益( ☳ 震下 ☴ 巽上)
益。利有攸往,利涉大川。
彖曰:益,損上益下,民說无彊;自上下下,其道大光;利有攸往,中正有慶;利涉大川,木道乃行。益動而巽,日進无彊;天施地生,其益无方。凡益之道,與時偕行。
觀卦之象,損上之陽以益下,是謂損上益下。損上益下,自然民說无彊矣。是謂自上下下,以貴而下賤,以君而下賢,自然其道大光矣。卦象如此,豈不利有攸往?雖濟大險亦利也,故曰利涉大川。彖又推明利有攸往之道,曰:惟中正,故有慶也。彼行乎私意者,惟豐巳而已,安能損上而益下?自矜自大而已,安能自上而下下?損上益下,自上下下,非中正者不能。惟中正,故凡有攸往則利。其言損上益下,自上下下,不過一二事爾。孔子以中正言之,則無所不通。得中正之道,則不獨行於益下下下而已。凡中而不倚,正而不邪之事,皆行之無所不利。涉大川者,非木不可。兹言木道,非有他說,言乎濟險得其道云爾。道即中正之道,非有二道。是道也,在天曰天道,在地曰地道,在人曰人道。言乎其不倚,則曰中道;言乎其無邪,則曰正道;言其自上下下,則為大光之道;言乎涉大川,則曰木道。於此卦又言:凡益之道,未至於一貫之不足以為道,得其道則行,失其道則敗。動而巽,不忤於物,則日進无疆,其益无窮,此人之得其道,故致益也。天施焉,地生焉,其益无方,廣大无際,此天地之得其道,故致益也。動巽不忤,動巽不忤而已,不必復求其說,復求其說,則失動巽之道。天施地生,天施地生而已,不必復索其義,復索其義,則失施生之道。凡益之道,不可勝言,與時偕行,隨事而應,不可預料,而不可有所倚,不可入於邪則同,是謂中正,萬世不易之道。人心即道,故曰道心。道心无體,因物有遷,遷則有所倚,有所倚則入於邪,不動於意。本無所倚,本無邪偏,何思何慮?自至自中,自神自明,自無所不通。人之所以動而巽者此也,何思何慮?天之所以施者此也,何思何慮?地之所以生者此也,何思何慮?唯無思,故無所不明;唯無為,故無所不應。凡易之道,皆此道也,皆大易之道也。
象曰:風雷,益;君子以見善則遷,有過則改。
凡善即遷,當如風雷之疾;有過則改,當如風雷之疾。如此則獲益。人誰無好善之心,往往多自謂己不能為而止;人誰無改過之心,往往多自以難改而止。凡此二患,皆始於意。意本於我,道心无彊,何者為我?清明在躬,中虛無物,何者為我?雖有神用,變化云為,其實無體。知我之本無體,則聲色甘芳之美,毁譽榮辱之變,死生之大變,如太虛中之雲氣,亦如氷鑑中之萬象,如四時之變化,其本體無所加損,何善之難遷?何過之難改?舜聞一善言,見一善行,若決江河,沛然莫之能禦者,以舜之胷中洞然一無所有,故無所阻滯也。
初九:利用為大作,元吉,无咎。象曰:元吉,无咎,下不厚事也。
此卦損上之一陽而益下,則初九一爻為一卦,得益之最。矧六四在上而應之,上下隂陽之情和,故初九利用為大作益利之事,然必元吉而後无咎。元者道之異名,以道致吉謂之元吉,亦曰大吉。元,大也。必元吉而後无咎者,下不宜厚事乎?厚事猶大有為也,非居下之道也。惟上之人任而用之,知而信之,則可元吉,不然則不可。
六二:或益之十朋之龜,弗克違,永貞吉。王用享于帝,吉。象曰:或益之,自外來也。
此卦下卦獲上之益,而六二居下卦之中,得中正之道者,必大得人心,大得天地鬼神之心。以天地神人同此一中正也,宜其同歸焉,已詳著於損六五之爻。而六二臣道也,臣下而獲盛益,慮其失正也,又慮其不能久,是故永貞則吉者,伊尹、周公則永貞矣。若王者用此中正之道,克享上帝之心,則無所患,慮其吉也無疑。象曰:或益之,自外來也。亦猶損六五之或益之,自上祐也,皆言乎本無求益之意,而益自至也。曰自外來,言乎非中心之所期,自外而至也。苟動乎意,即失乎道,安能致大益?
六三:益之用凶事,无咎。有孚中行,告公用圭。象曰:益用凶事,固有之也。
初言下不厚,二言永貞,懼其獲上之益而戒之也。初居下,二得中,猶諄諄恐其大過而失人臣之正也,而況於六三之過中乎?然既有所以致益,惟用之於凶事,施之於禍難之中,則竭忠盡力,雖不免過,常亦无咎也。雖則云然,亦必在我者有忠信誠確之心,人咸孚之,又中行而無偏無黨,告於上九之公用圭以通誠。象曰:益用凶事,固有此道也。
六四:中行,告公從,利用為依遷國。象曰:告公從,以益志也。
諸卦惟二五言中,餘爻皆不言中,惟復之六四與益之六三、六四言中,聖人蓋欲以此發明中道無所不在,無所不通,人心皆有之,顧人不行耳。此不曰行中而曰中行益,以明中道人心之所自有,非在彼而我行之也。舉此三爻言中,則他卦他爻皆可以言中,謂天下萬世人心有一之非中者,是誣天下萬世也。惟中行,故告公而公從,六三告公,以上九有公象,至此爻則以何為公象?四初應而為公,則公不在下,然則九五在上,既親比而隂陽有相得之象,則九五為公也。事變之不可執一論,率類此。況五之爻亦非止言大君,公亦一國之君,亦有霸王之象,言公則所包者廣。屯之五、小畜之五,大臣之象,遯之五、嘉遁明夷之五,為箕子之明夷、旅之五,皆昭然非君象。小過之五亦言公,同人之五、噬嗑之五、賁之五、復無妄之五、大過習坎咸恒大壯夬艮漸歸妹既濟之五,皆泛言,不明著君象,公亦有公而不私之義,使其不公,則難於告矣。利用為依遷國者,六四體柔,不能自有所為,依公以遷國爾。益卦本以九四下而為初九,初六上而為六四,有遷徙之象,遷國所以益民也,以益民之志告公,故公從也,益民之志非私也,故公從也。
九五:有孚惠心,勿問,元吉。有孚惠我德。象曰:有孚惠心,勿問之矣。惠我德,大得志也。
人君欲施益於民,不必求諸物,不必求諸外,求諸已,求諸心,是矣。何謂心?人皆有心,人心皆善皆正,自神自明。惟因物有遷,遷則意,動則昏,昏則亂,如雲翳日,如塵積鑑,其本善本正本神本明者,未始磨滅也。今誠能不因物而遷,意不為動,則正善神明之心,乃治安之本根。未有君心善正神明,而民不被其惠者;亦未有君心不正不善不明,而民被其惠者。苟惟以財惠民,則財有限,惠有限,雖被小惠,不免濫刑,不免虐政。設被惠於今日,必不及於他日。夫惟國之庶政,皆自君心出,君心一正,則庶政咸正,而民不被其惠者乎?其有不正,則庶政即隨以亂,姦邪得志,善良無所告,民被其禍,有不可勝言者,是矣。故君心者,民惠之大本,惟聖哲之主,能用此以惠民。苟非聖哲,皆不能求諸此孚信也。有能求諸心,誠信而無偽,則不必復問其如何,必獲元吉,必信其民之惠我德,惠我德之惠也。言民心被我德之惠,斷可信也。聖言所以諄諄者,恐人心多疑,疑心必不能惠民,故云云也。若夫聖哲之君,則深知己心之本正,深知民心亦皆本正,惟無以感之。有以感之於上,則同然之機,其應如響。書若有恒性,克綏厥猷惟后,此人主之本職也。今民惠我德,則順其性,綏其猷,人主之本職不曠矣,聖哲之本志得矣,故曰大得志也。
上九:莫益之,或擊之,立心勿恒,凶。象曰:莫益之,偏辭也;或擊之,自外來也。
孔子曰:莫之與,則傷之至矣。則莫益之者,言無有益之者。當從孟氏本曰:偏辭也,言乎人心皆疾之。莫有益之者,周偏之辭也,謂衆人之辭也。若從陸本作偏,則義說迂曲,非孔子之旨也。立心勿恒,凶。明此爻心之不善,宜即改易,切勿恒久,其象凶。象皆不與之,莫之與則或擊之矣。自外來言,非所料而自至也。孟子曰:不仁者可與言哉?安其危而利其災,樂其所以亡者。不仁而可與言,則何亡國敗家之有?然卜筮則求諸神,筮而得此爻,庶乎畏明神而或改也。彼立心之不仁,不可以枚數,或慢天,或虐民,或悖亂其天倫,或窮兵,或棄賢,或棄政。言之莫窮而或者,因孔子他日有所感而言曰:君子安其身而後動,易其心而後語,定其交而後求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全也。危以動,則民不與也;懼以語,則民不應也;無交而求,則民不與也。莫之與,則傷之者至矣。《易》曰:莫益之,或擊之,立心勿恒,凶。遂止。以此三事釋此一爻,殊失孔子本旨。夫此三失甚微也,尚不免於凶,而況於他乎?
書名:楊氏易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