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. ䷂ 屯( ☳ 震下 ☵ 坎上)
屯。元亨利貞,勿用有攸往,利建侯。
彖曰:屯,剛柔始交而難生,動乎險中,大亨貞。雷雨之動滿盈,天造草昧,宜建侯而不寜。
首乾次坤,反對之序也。其又次之屯者,何也?六十四卦錯而置之,如連山,如歸藏,無不可者。今就周易之序而言之,則剛柔始交而尚屯,此其義也。
又曰:有天地,然後萬物生焉。盈天地之間者惟萬物,故受之以屯。屯者,盈也。此又其義也。無不可者,固執其一者,不足以與論夫易之道。孔子曰:五行、四時、十二月,還相爲本也。言其時,時皆本也。五聲、六律、十二管,還相爲宫也。言其律,律皆宫也。孟子習聞左右皆原之說,而贅曰:逢其原,則求原於彼。以逢爲言,猶未達孔子之旨,猶未達三易之旨也。屯者,易之屯也。乾、坤不必專言小,乾、坤不必專言先,屯、蒙不必專言後,既濟、未濟即乾、坤也。分本與末者陋,學者爲啓愚昏,或推本而言聖言之變化也。剛者,乾陽也;柔者,坤隂也。震者,隂陽剛柔之始交,其象甚著也。坎爲險,險爲難,下震上坎,其始交而未通,有屯難焉。又震爲動,動乎險中,猶屯塞而未通。六畫之中,斯象著見,孔子於是發之於彖辭。嗚呼!此易之道也,此易之屯也。昧者徒見其爲屯難而已,不知其爲易之道也。則何以讀屯之卦,元亨利貞與乾等也?心思之始,屯之元也;心思之始,非思也。子曰:天下何思何慮?謂此也。不復諄諄於此,故不言也。妙哉屯元!以此處屯則屯通,非亨乎?以此處屯則無不利,非利乎?斯元,斯亨,斯利,有不貞乎?四言之可也,三言之曰大亨貞,亦可也。元爲始,爲大,爲善,爲仁,通而言之曰亨利貞,皆可也。震雷坎雨,交動而滿盈,大亨貞之時也。大亨非推本始之言也。夫言豈一端而已,乾坤已詳言之,此則畧焉。或者此心之偶昏,不能明照,屯時之未可遽往而攸焉。益,屯之道也。聖人作易,爲未明者作也,故戒之曰勿用有攸往,建侯是矣。夫事之所以不濟,物情之所以不通者,未得其人以理之也。得賢人而建爲侯,何事不濟?何屯不亨?苟惟徒理其事,不任其賢,棄本從末,失其道矣。理屯如理絲,固自有其緒。建侯,其理之緒也。不得其緒,徒擾益亂。不寧者,不遑康寧也。堯舜之世,君臣相戒,猶諄諄曰克艱,曰儆戒,曰無怠無荒,曰兢兢業業,而况於屯之時乎?此乃孔子發卦辭之所未言。其言天造草昧,似言天;繼言宜建侯而不寧,似言人。合而言之,亦猶乾言首出庶物,萬國咸寧,坤言安正之吉,應地無疆,皆所以明天人之一體,三才之一體。草言未齊,昧言未明。人情居屯,往往動心,墮於人爲。其造於天,則無思無爲,而自通天下之故,此元亨利貞之道。此易之道雖不寧,兢兢業業而不動乎意,如天地四時之變化,如日月之光照,
象曰:雲雷屯;君子以經綸。
雲方布於上,雷方作於下,故有屯滯之象。君子之濟屯也,有道焉,經而綸之,舒徐而理之,不理之不可,急亦不可。曰:經綸正理,屯之道也。是道也,即雲雷之道。其有毫髮未與雲雷爲一者,終未能盡經綸之妙也,終未盡乎易之道也。然則何以能與雲雷爲一?雲雷君子自是一體,三才一體。大傳曰:範圍天地。中庸曰:聖人之道,發育萬物。人心無體,至善至神,至明至廣大。其曰範圍天地,發育萬物,非聖人獨有之,而衆人無之也,聖人先覺我心之所同然耳。
初九:盤桓,利居貞,利建侯。
象曰:雖盤桓,志行正也。以貴下賤,大得民也。
初九有盤桓不進之象,昧者盤桓,往往怠忽。初九陽明,非昧者,故其志未嘗不正。苟惟不正,取禍之道也,何以濟?屯居貞者,言止可靜而居正,未可動而行正。象曰志行正者,明特志可行正,而事未可行正也。事雖未可遽行,而亦利建侯焉,恐人謂一切不可行,故曰利建侯。卦爻辭重復者,於此不可已也。陽爲貴,隂爲賤,初九居羣隂之下,有以貴下賤之象,以貴下賤,大得民心。屯之初雖未可遽有所爲,而建侯之外又利於以貴下賤,孔子於是發文辭之所未言。
六二,屯如邅如,乘馬班如,匪寇婚媾。女子貞不字,十年乃字。
象曰:六二之難,乘剛也;十年乃字,反常也。
諸爻皆屯,惟六二屯,而屯者乘初九之剛也。乘馬班如而不進,不得行也。隂陽之物往往多合,初二相比,初有求二之想,而六二守正,視爲初寇,不與寇爲婚媾。雖九五之正應,屯塞未合,終不與寇而失正,如子女終守貞節,不肯妄從人自育,雖十年之久不變焉。然天下無終屯之理,數之極必變,屯之極必通,故曰十年乃字,言其終得九五正應合也。反常者,女子二十而嫁,常也,無更待十年之理。今也有難,義當反常,慮或者執二十之常禮,惑六二之貞心,故孔子明反常之義,以破後人之疑。聖人立言垂訓,凡以解人心之惑爾。人心無惑,則易道自在,人心千變萬化,無可言者。易書取象,初無定論,初九本爻自善,自六二觀之,則初有寇象,
六三,即鹿无虞,惟入於林中。君子幾,不如舍,往吝。
象曰:即鹿无虞,以從禽也。君子舍之,往吝窮也。
大抵初與四爲應,二與五爲應,三與上爲應,何爲乎相應也?重卦故也。初八卦而已,卦三畫而已,及其重之,則上卦之四即下卦之初也,上卦之五即下卦之二也,上卦之上即下卦之上也,惟類同故有應之象。然一隂一陽則相應,兩隂不相應,兩陽不相應,此六三與上六兩隂也,故無相應之象,而有即鹿無虞之象。古者山澤有虞,得虞人則可以即禽,今即鹿而無虞,則惟入於林中而已,不能獲禽也。君子於此不如舍之而不即,不舍而往,致吝之道也。不得鹿而已,未爲凶也,故止於吝。無虞則心知其難矣,而漫往有不改過之吝。象曰:以從禽者,夫無虞而即鹿者,心在乎禽,爲禽所蔽,雖無虞猶漫往,不省其不可也。動於利祿,不由道而漫往,求者如之,君子則舍之,往則吝,則窮也,將以求通,反得窮焉,所以破人心之惑也。三爲陽動,又不中,有動必失道之象。毛義夫云:謾從言無去音,欺謾從水汗謾謾然。
六四,乘馬班如,求婚媾,往吉,无不利。象曰:求而往,明也。
乘馬班如,如班列然不行,屯之象也。曰往,言六四不可不决於此而先往焉。夫初九之求我爲婚媾也,然後往,則吉無不利矣。俟求而後往者,惟明者能之。人心之急於婚媾者,多不待求而先往,故孔子於此贊言求而往之爲明,所以誘掖人之良心,使之自貴而無輕動也。以六居四皆隂,有至靜不先動之象。
九五,屯其膏,小貞吉,大貞凶。象曰:屯其膏,施未光也。
九五而屯,爲屯其膏之象焉。膏澤欲其博大,不欲其屯嗇。若其居位卑小者行之,如有司出納之吝,則義當屯吝,故正故吉。若大人者行之,如人君之施澤而乃屯焉,雖其事出於正,猶爲凶也。謂如今時頒賜軍賞從厚,無功而厚賞,甚無謂也。若減削之,不爲不正,然不可行也,行之必凶。若此類,是謂大者雖貞亦凶。大者之施,不可不光,不光不足以盡大者之道,故曰施未光也。夫天下事理,惟其稱而已矣。當大而小,與當小而大,皆非
上六,乘馬班如,泣血漣如。象曰:泣血漣如,何可長也?
上六重隂不中,爲屯之極,有隂闇失道之象,故至於泣血漣如。天下有不可處之事,易窮則變,變則通。自有道焉,豈可憂愁無聊賴如此其甚?顔子居陋巷而樂,孔子遭厄而絃歌不輟,亦終於脱難。如文王之囚於羑理,文王亦豈無聊至於此極哉?雖不幸而至於死,痛裂慘極,亦氣血之變化爾,亦何至於泣血漣如?彼昏者,因物有遷,執物深固,故至此也。何可長者,言何可長如此也。非告語之所可及,惟深憫之,亦覬其變也,變則庶乎通矣。
04. ䷃ 蒙( ☵ 坎下 ☶ 艮上)
蒙。亨。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。初筮告,再三凟,凟則不告。利貞。
彖曰:蒙,山下有險,險而止,蒙。蒙亨,以亨行時中也。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,志應也。初筮告,以剛中也。再三凟,凟則不告,凟蒙也。蒙以養正,聖功也。
艮為山,為止,坎為險。此卦上艮下坎,是謂上下有險。因險而止,不知所之,是謂蒙。孰知夫山非山,險非險,何阻之有?何蒙之有?所謂不蒙者,非能高舉遐遯,不寄天地之間,離處事物之外也。明者知其無非道,蒙者見其無非物。無非蔽物,非蔽我,我自蔽物爾。孔子曰:無聲之樂,日聞四方。達於此則不蒙矣。
又曰:天有四時,春秋冬夏,風雨霜露,無非教也。達於此則不蒙矣。
又曰:哀樂相生,正明目視之,不可得而見也;傾耳而聽之,不可得而聞也。夫哀樂必有聲,必有狀,而孔子曰不可見,不可聞,何也?達於此則不蒙矣。何必此?雖近之,事親事長,忠信孝弟,視聽言動,起居飲食,達於此則不蒙矣。忠信孝弟若至易曉也,起居飲食若無可言者,而必曰達乎此則不蒙者,盖人之知此者寡矣。終年說是說非,說晝說夜,而其實不然者,往往所至而是。然則何以謂之不蒙?孔子曰:二三子以我爲隱乎?吾無隱乎爾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孔子如此明白以示矣。信此者謂之不蒙,而尚謂孔子不明告者,是之謂蒙。盖亨則行無不通,通是亨。不可以言論,不可以意推,不可加一毫,不可損一毫,無所倚,無所黨,平平蕩蕩,不學而能,不慮而知,動容周旋,喜怒心思,變化云爲,不可度思,是謂時中。無時而不中,中不可能,自神自明,自信自覺,不可以語人,非不可以與人,言之不盡,語之莫知。明者,深念蒙者之性至善至靈至神,特不自覺自信,致此蔽塞,甚念啓告之也。然亦不敢無故而彊告之,必待蒙者求我而後告者,欲其志應也。志不相向,雖明告之不聽,童有順聽之象。筮者如卜筮然,竭精盡誠而聽,而況於初乎?如此而求於我者,則當告之。盖以初筮之心,剛堅中誠,誠確無他,澄然不動,無偏無畔,是剛中之心,即道心也,特未明爾。易於啟發,故當告。一告即發,則善告而不問,發之再三,其機已失,其意已亂,違道遠矣。非剛中之心也,煩凟而已,故不當告。若又告之,是又告者反凟,蒙者益亂益昏,無濟也。其曰利貞,何也?至哉聖言,所以啟佑萬世,何其妙也!盖曰蒙無所利,獨利於貞。貞,正也。正者,夫人之所知,初不高遠,初不幽深,事親而已,事長而已,忠信與物而已,視聽言動而已。人不自覺,雖習聞其說,習學其事,終未足以盡正之實者,非說之可解,非意之所習。不習不知,變化云爲,不習不知之謂蒙。以不習不知養之,是謂作聖人功。蒙不言元,非不可以言元也,聖言偶不及之爾。蒙即元也,餘卦皆通,通乎一也。
象曰:山下出泉,蒙。君子以果行育德。
蒙有昏蒙之義,有無思無慮養正之義,有蒙稚之義,上艮下坎出泉之象,於是發蒙微使達之。德性之所自有,不假復求,順而達之,無不善者。有行實焉,則德性得所養矣。果者實之謂,是謂行得,是謂德行,行虧則亦能使德昏。德性無體,本無所動,本不磨滅,如夜光之珠,泥沙混之,失其明矣。如水然,不混濁之,則水性不失矣。順本正之性而達,是謂果行,果所以育德。
初六:發蒙,利用刑人,用說桎梏,以往吝。象曰:利用刑人,以正法也。
發蒙之初,即宜刑人以脱其桎梏,在足曰桎,在手曰梏。人之昏蒙,自囚自束,意狀切類之,盖亦自無如之何矣。儻不於發蒙之始痛掃除之,則厥後桎梏愈固,不復能改,故曰以往吝,有不改過之意。象曰:以正法也者,以,用也,用正法以刑之也。有正法而後知人之不善而刑之,如我無正法,我猶未免於桎梏,安能脱人之桎梏?天下之以桎梏爲美而好之者多矣,使皆知桎梏之爲桎梏,則亦豈肯自囚自束?則舉天下皆不蒙矣,皆聰明睿智矣。惟其不知故蒙,故誤認非爲是,誤認惡爲美,自處桎梏之中。惟明者深知人之性本善本明,因何以蔽,因何而蒙,蔽在某處,病在某處。因其蔽處病所而刑之,則桎梏可脱,是謂以正法刑人。每歎以邪法刑人,益人之桎梏者多矣。爲人上者以不正之法刑人,而欲人之正,爲人師者以不正之法教人,而欲人之明,是謂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盖有人心自正而反阻之遏之,人心不正而反進之導之。自三代衰,正法不行,以蒙治蒙,以亂治亂,往往而是。所賴人有常性,終不磨滅也。
九二,包蒙吉,納婦吉,子克家。象曰:子克家,剛柔接也。
九二陽明,六五隂蒙,以下發上體爲不順,而九二居下卦之中,中道也。有得道之象焉,則能包蒙者也。包藏其用,不露其迹,如孟子之事君,順而啟之,如此者吉。若直攻君之蒙,後世稱忠。古道無取納婦者,所以詳明包蒙順協之意,如納婦焉則吉。婦蒙子明,故子克家。父子分雖嚴,而不爲甚嚴,又情親,故子可以克家。象曰剛柔接者,言乎必情親至協則可,不然則亦難也。凡下明上蒙者,必其情如父子之親,亦皆有信其父子之誠而後可。
六三:勿用取女,見金夫,不有躬,無攸利。象曰:勿用取女,行不順也。
金夫,九二之象。女,六三之象。以六居三,三爲陽動,又不中,不中爲失道之象。三與二非正應,而坎水就下,故有見金夫不有躬之象。以隂求陽,以昏求明,其心雖求親於我,而失其道焉,我不可受。夫天下惟有此道而已矣,得則吉,失則凶,得則利,失則害。彼以蒙求,則其事雖善,而其間有以非道而來,君子猶不可受,故不曰以蒙求,而取以女求夫不有躬之義。盖謂以蒙求明則正,以女求夫則不正。孟子不答滕更其求,不以其道也。象曰:行不順也。凡以罪其不順而已。
六四:困蒙,吝。象曰:困蒙之吝,獨遠實也。
六隂,四又隂,蒙闇之甚,自以爲是不應乎陽明,故爲困蒙,爲吝。夫蒙闇者之自安於蒙,不以蒙爲美也,惟以蔽焉。安於所好,溺於所嗜,自以所好嗜者爲實,不知其不實也。何謂實?惟道爲實,萬物皆變;惟道不變,禍福毁譽靡定。然則惟道爲實,明者得道,四遠乎?二遠乎?實也。聖人憫之,故云諸隂皆應陽,獨四不應,故曰獨。
六五:童蒙,吉。象曰:童蒙之吉,順以巽也。
六五雖隂而未明,而能應九二陽明之至,柔順而聽如童然,故吉。
上九,擊蒙,不利爲寇,利禦寇。象曰:利用禦寇,上下順也。
昏蒙之甚,至於此極,則惟有擊而已矣。夫不得已而至於擊,則豈動於私意而治之大過哉?擊者,擊其蒙而已矣。彼爲蒙爲寇,悖道大甚,則治之亦不得不甚。然治之雖甚,不過禦其爲寇者而已,去其悖道之心而已。苟因其擊蒙,因其禦寇,而擊之又至於大甚,而我反失乎道,是擊之者又爲寇也。故戒之曰:不利爲寇,利禦寇。自其昏蒙之極,悖道之甚,我不得已以道擊之,則不過私,上下當靡然順服,不唯輿論咸順,而蒙者當亦順聽而心服。夫由道而行,其效如此。
書名:楊氏易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