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. ䷒ 臨( ☱ 兌下 ☷ 坤上)
臨。元亨利貞,至于八月有凶。
彖曰:臨,剛浸而長,說而順,剛中而應,大亨以正,大之道也。至于八月有凶,消不久也。
二、剛浸而長,君子之道長。出而臨小人,其與人未嘗不和悦也,未嘗不柔順也。雖說而順,而剛德之不可移易者自若也。一無所偏,一無所倚,未嘗不中也。應云者,又以明人心之無不應也。人心之差,千狀萬態,自以為己之道長,其與人弗克和悦者有之,能和悦矣而不能不拂逆者有之。說矣,順矣,未必有剛;德剛矣,又未必中。說、順、剛、中,其德備矣,而人情亦有未應者。此必其智有所不燭,明有所不及,故設施亦有未盡中乎人情。易道萬變,誠非學者所能遽盡。孔子必曰五十而後學易,則知變易之道,非大聖大智道立德備者,終有所未盡。然而說也,順也,剛也,中也,應也,非既學說,又學順,又學剛,又學中與應也。行有不得者,皆反求諸已。己者心也,心者五德之一也。聖人設教,合五者以明道心之全。道心之見,其可言者有五,使闕焉者知己德之未備,知此道之未全,其道一也。曰白,曰瑩,曰温潤,皆所以明一玉;曰黃,曰剛,曰從革,皆所以明一金;曰說,曰順,曰剛,曰中,曰應,皆所以名一道。元,大也。元亨利貞,彖釋之曰大亨以正,天之道也,非貶於乾也。乾彖以元統之,文言又四之,後又一之,又不曰元,而止曰乾,亦猶此曰大而不曰元,曰以而不曰利,一也,無不通也。物物皆元,事事皆元,念念皆元,大亨非元乎?以正非元乎?夫道一而已矣,或一言之,或兩言之,或三四言之,或易而言之,皆是物也。惟民生厚,因物有遷,應酬交錯,與物亨通,往往失正,而况於大亨乎?大亨而不失其正者,非人之所為也,天道也。大亨,人亨也;正,人正也。而曰天之道者,明其不加人為,不流入於人心,至動至變,無思無為,是謂天性之妙,是謂天之道也,是謂道心。道心人人所自有,人之本心即道,自是至動至變,自是無思無為。自大亨而不失正,而人自知自信者寡。果自知自信,則易道在我矣。果不失其全,則於臨自說、自順、自剛、自中、自應矣。說、順、剛、中而應之道,即大亨以正之道,故聖人通而言之。孔子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,五十而學易,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,是大亨以正之妙。此誠非學者窮思竭慮之所能到,門弟子蓋力索之而不獲,力為之而不至。孔子嘗歎曰:莫我知也夫!
又曰:知我者其天乎!夫是之謂天之道也。至乎八月有凶,指二陰長之月也。臨二陽長,遯二陰長,相反也。凡一卦之變,歷數七,故復曰七日來復。今臨曰八月者,自一陽之始而計之,復、臨、泰、大壯、夬、乾、姤、遯,是為八也。陰言月,陽言日。陽為君子,人心欲其速至,故特促其期曰七日。陰為小人,人心惡之,故遲之曰八月。人心亦易之道也,二陰長,小人之道長,君子於是遯,故曰有凶。凶者者,明其處之盡道,容有無凶之理。君子之道終於消,不可玩忽也。不久者,所以警之懼之,使君子毋忽毋玩也。蓋人情慢忽,以為未遽至此者,必至此也。泰艱貞亦可免咎,休否包桑致戒,皆以明警之足以持盈守成。蓋消息盈虛,陰陽之氣數也。警戒持守,道也。陰陽生乎道,故道可以轉陰陽之氣數。特以人之盡道者寡,而消息盈虛之數,鮮有能易之者。孔子曰:聖人在上,日不食。今歷家謂日月之食,乃數之不可易者,而孔子云然。歷家所算,亦不能盡驗,于以知氣數亦有以人道修明而潛彌其災者,此易道變化無窮之妙。陰陽變化,無一日不自道心而生者。善言足以退熒惑,孝婦可以旱東海,三才之機,一而已矣。
象曰:澤上有地,臨。君子以教思无窮,容保民无疆。
卦已發君子臨小人之義,象又發君臨民之義,皆臨也。澤上有地,則地臨澤,有君臨民之象,又有容保之象,又有深遠無窮無疆之象,象義著明。書云:民有恒性,克綏厥猷惟后。君人者之職,如斯而已。故施教則思其無窮,不可苟也。居上當寛寛以容之,亦非縱之所以保之,非徒保其生,保其常性,思極於無疆。教可以行於今,不可以行於後,非無窮也,知其利不知其害,不可也。帝堯曰:勞之來之,匡之直之,輔之翼之,使自得之,又從而振德之。其間曲折萬狀,誠非苟簡率畧之所能盡。既制產使之給足,又設庠序學校;既以禮教之,又以樂教之;禮又防其偽,樂又防其淫;又政以行其教,以防其患;刑以輔其教,以禁其非。精慮遠念,彌縫周盡,皆所以順民之常性,而左右之、容保之一。舜何為乎?堲讒說殄行也。說之似高而實不正,行之詭異而殄絶不中,誠足以惑衆亂常,天道正而已矣。天地以此建立,日月以此照臨,萬物以此生成,君以此尊,臣以此卑,父以此慈,子以此孝,夫婦以此别,長幼以此序,朋友以此信。其有異學邪說,或作意而支之,或不及而縱之,苟以為是而安之,千岐萬轍。人之意無窮,其有差亦無窮。故舜命龍作納言,夙夜出納;又命禹出納五言,女聽。深知人心易差,差則失正,則為亂為姦,其禍不可勝窮。故命官使之納五方之言,又出言以正救之也。周衰,雜說蜂起,為權利,為鄉原,為刑名,為任俠,比周之亂也。井田壞,學校廢,教養之具亡,民無所容保,不勝大亂矣。
初九:咸臨,貞吉。象曰:咸臨,貞吉,志行正也。
九二:咸臨,吉,无不利。象曰:咸臨,吉,无不利,未順命也。
卦辭言君子臨小人,大象言君臨民,六爻又發凡上下彼此相臨之義。咸,感也。初與二位皆在下,皆以其德足以感人而臨之。初曰貞吉,象又曰志行正也,言乎所以感臨者,本乎志之行正而已,非有他也。然初之德不及九二之中,故象止曰志行正。行正,正矣,而未至乎九二之得中道也。大抵易諸爻多以二五為得道,所以得道者,以其中正也。中正雖皆道之異名,而天下亦有正士而未得乎道者,唯得中為得道。堯授舜,舜授禹,惟曰執中,故九二之咸臨,吉無不利,異乎初之貞吉矣。君臣感應相得之深,亦足以大有為矣。象曰未順命者,君臣一德一心,咸感之至,亦有未順君命,弼違補過者矣。此唯盛德之士,而又得聖哲之君而後可。
六三:甘臨,无攸利。既憂之,无咎。象曰:甘臨,位不當也。既憂之,咎不長也。
兌為說。兌之成卦在三,不如初與二之以德感人,唯以甘說臨人。小人之以甘說臨人者多矣。人心終不服,終無所利,而以六居三,陰陽雜焉,有不安之象。不安則憂,憂則改矣,故無咎。六三下之上,位稍高矣,而臨人以甘不以德,殊不當也。人自為咎,人心違也。既憂之,則咎無亦不長矣。
六四:至臨,无咎。象曰:至臨无咎,位當也。
四不得中,又無陽明之德,而亦不至於為六三之甘臨天下,故多此等人物。既至四之位,其位則臨乎下,無過尤之可指,故人亦不咎之,故曰至臨无咎。言其至此位,而臨無尤之者。象曰:位當也者,言其位當臨人也。止言其位,則知其德不足稱也。雖不足稱,而過尤亦不著。
六五:知臨,大君之宜,吉。象曰:大君之宜,行中之謂也。
堯命舜曰執中,舜命禹曰執中,禹以是傳之湯,湯以是傳之文、武。孔子曰:中庸之為德也,其至矣乎!
又曰:賢者過之,知者過之。夫以賢者、知者猶不得之,則今六五之得中,豈不為大智矣乎?其不為大君之至乎?孔子曰:古之有天下者必聖人,則大君宜得大中以臨天下。夫大君所以臨民之具,四而已。禮以敎民之中,樂以教民之和,和中之發也。刑以協民于中,政以正民,正猶中也。人君之職,若民之性,綏民之猷而已。自古聖王未嘗不以道化斯民,秦漢而下,不復知有此事矣,而况於得其道乎?三代而上,君臣雖知有此道,而實得之者誠鮮矣。商惟湯,周惟文王、武王,自武王以下,不得而與焉。然則得中道者,不為知乎?以是臨民,不為知臨乎?象曰:行中之謂者,禮、樂、刑、政之行也。得中而未能行於天下者,容或有之。帝堯匡之、直之、輔之、翼之,使自得之,又從而振德之。堯之行中如此其精也,其具則禮、樂、刑、政四者也,不能行則無以臨民。
上六:敦臨,吉,无咎。象曰:敦臨之吉,志在内也。
敦有厚義,又有不動意,厚則不動矣。書曰:惟氏生厚,因物有遷。厚則善,厚則不薄,薄則失其厚善之本性,則遂物以遷動矣。中庸曰:大德敦化,小德川流。則敦有不動之義,於是可驗。俗以堆阜之類謂之墪,亦見其不動,見其厚。今不失其本性,雖臨民應物,泛然有為,而其心未嘗遷動,是謂敦臨,故吉無咎。象曰:志在内也者,以人多逐外,故聖人反而言之爾。然言不盡意,聖人非謂留其志於内也,有留猶未為内也,有内與外猶非内也。孔子曰:清明在躬,非實有所在也。此道不可以意度,不可以言盡,惟應變接物,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者自知之。此即九二之咸臨,即六五之智臨,而必異其辭者,隨爻發揮,上居一卦之表,有不墮於事物之象,上與六皆陰,又有至靜之象,故發敦臨之義,非天下有二道也。
20. ䷓ 觀( ☷ 坤下 ☴ 巽上)
觀。盥而不薦,有孚顒若。
彖曰:大觀在上,順而巽,中正以觀天下。觀,盥而不薦,有孚顒若,下觀而化也。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,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。
二陽在上為下觀,為下所觀謂之觀。夫王者大觀之道,豈小者之所能闚哉?其道甚大。何以明此道?順而不拂,巽而不忤,中而無所偏倚,正而不入邪。以此觀天下,故天下瞻之仰之,自東自西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人心不可彊而服也,不可以巧而得也,舉天下四海之内同此心也。此心即道,不失此心,不以己私窒之,則此心無體無我,清明純粹。夫有己私,則弗克順巽。今無己私矣,如春如和氣,其順其巽,乃其自然。有己私,則作好作惡,必有所倚,有所偏。偏則不中,則縱於欲,入於非僻。邪則不正。今無己私,則好惡不作,自無徧倚自中;私慾不縱,自不入於邪自正。曰順,曰巽,曰中,曰正,皆所以發明道心,非為巽,又為順,為中,為正也。聖人不失此道心,而天下同然之心,如響之應聲,如影之隨形矣,夫是之謂大觀。盥者,盥手為潔,祭之初也,未有所薦也。觀之為道,如斯而已。盥潔之時,其心何如?非言之可道,非意之可度,姑名之曰誠,而其心中初無此一語。有誠之意,已不誠矣,已不實直矣,已動矣,已偽矣,非誠也。惟曰如盥之時,不必曰薦,薦獻則意或動,不足以明此旨。惟曰盥,則賢愚皆知其純誠,不可以意度言喻矣。聖人之設教也,切矣,的矣。盥而不薦,則下民自觀感而孚化矣。顒若,服信之狀也。誠信如神,無他奇功而感應者,此豈不甚神?此道即天之道,天道至神,唯其神,故四時之行無差忒。聖人即天道,亦神道,無二神二道,故設教而天下自服。禮樂刑政,皆聖人設教之具,可得而畧言也。聖人為是父子、君臣、夫婦、長幼、朋友之禮,所以因人慈愛恭敬之心,而順以導之,無敢小拂焉,無敢過焉,一循夫大中之性而左右之,使不失其所自有爾。而人之由之,冥符默契,自化自得,自不知也,非以神道設教乎?聖人又因夫人心之不能樂,樂者,道心之神用也。人惟不自明,故昏,故邪,故致於淫,於是作為金、石、絲、竹、匏、土、革、木,以六律六呂和平中正之音,默感乎人之中正之心,自不知所以然而自化也,非以神道設教乎?比有長,閭有胥,族有師,黨有正,書其孝弟睦婣,書其德行道藝,以發其本有之道心,糾其過惡,刑罰其罪尤,又有以約其放逸之私欲,復其本有之道心。夫惟其所無也,故彊之而莫從。而道心也者,人之所有,今既有以發之,又約而歸之,則復其本有,感其同然之機,殆又捷於影響矣,非神道乎?
象曰:風行地上,觀;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。
風行地上,有無所不周徧之象,聖人於是發省方觀民設教之義。觀亦有觀之義,或言為觀於天下,或言上觀於下民。天下之義,無所不通,而况於觀乎?心通内外之士,於此乎何疑?彼章句訓詁之士,往往窒泥。夫易之為道,本明變易,設教之畧,前已言之。而省方觀民之道,又為急務。省方,巡狩也。古者天子巡狩諸侯,命太師陳詩,以觀民風;命市納價,以觀民之所好惡,志淫好僻;命典禮考時月,定日同律,禮樂制度衣服正之。其非巡狩之歲,則有納言之官,以納民言,又出命以正救之。又有訓方氏誦四方之傳道,歲則布而訓四方,以觀新物。舜堲讒說殄行,自以為是,而非亂德賊道。周衰之世,鄉原任俠,刑名縱橫,異端邪說,紛紛擾擾,致禍於無窮者,失省方觀民之教也。先王隨方設教,不主一說,皆所以左右斯民,使無失其常性,一之于道德也。此又神道設教之詳者也。
初六,童觀,小人无咎,君子吝。象曰:初六童觀,小人道也。
初陰居下,不應乎陽,有童觀之象。童幼何知?小人童觀,則不為姦雄,禍毒不深,故無咎。君子而無知,則無以治國平天下,無以啓佑後學,故吝。吝有鄙君子之意,其在小人,則乃為得宜,故曰小人道也。
六二:闚觀,利女貞。象曰:闚觀女貞,亦可醜也。
闚觀,小有所知,雖異乎初六之童觀,亦可醜也。施之於女子,而貞則務小,不敢自大,從父而已,嫁則從天而已,故於女為合道者。夫士而闚觀,亦可醜也,士而闚觀者多矣。孔子曰: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,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。自孔門大受者猶難其人,自顏子三月不違,而下則有月至,而下則有日至而已。子夏雖好論精微,而孔子戒之曰:女勿為小人儒。及孔子沒,果與子張。子游以有若似聖人,欲以所事孔子事之,彊曾子,曾子獨不可,獨曾子可以免闚觀之醜爾。月至日至,謂閔子、冉伯牛、仲弓、曾子之徒爾。孔子之徒於子游、子夏、子張所以啓誨之者至詳矣,尚不躋之大道,然則此道非告語之所及,非心思之可到。孔子曰:二三子以我為隱乎?吾無隱乎爾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
又曰:天有四時,春秋冬夏,風雨霜露,無非教也。地載神氣,神氣風霆,風霆流形,庶物露生,無非教也。此道至動而實未嘗動。孔子曰:知者動明。惟知道者得中之妙。六二重陰,非能知動中之妙者,故為闚觀,為不知道。
六三:觀我生,進退。象曰:觀我生,進退,未失道也。
六三居下卦之極,將升上卦,進退之際也。君子之進,非曰榮利也,行吾之道以澤斯民而已,當先自觀我生。我生者,我日用之所為也。觀我之日用果善邪,則進;其未善未可以進也,則退。夫其自觀未善而退,因以未盡乎道也,而聖人許之曰未失道也。未失道也一語,乃繼退而生文,古者立言之常也,旨不因乎進也。
六四:觀國之光,利用賓于王。象曰:觀國之光,尚賓也。
六三有退之象,則六四有進之象矣。六四之進,乃觀國之光輝而進。九五賢明,中正在上。上九亦陽明,國多聖賢。有道之禮樂刑政,無作惡作好,不動乎私意,如日月之光,無思無為,而及物自廣。必如此而為有道賢人,斯敢進,故利用賓于王。坤卦曰:不習無不利,地道光也。大畜輝光,艮其道光明,需光亨,履光明,未濟君子之光,皆明安正不動,而見於云為之妙。象曰:尚賓也者,明其國貴尚賓,賢可以進也。明其禮賢,國有道,必尊賢禮士。又以明士不可苟賤,必有禮賓之道,而後可進。若自苟賤,則何以行其道?重已,所以重道也。
九五:觀我生,君子无咎。象曰:觀我生,觀民也。
五,君位,故言君道。天下之治亂,在己而已,故觀我生,惟君子則無咎。象曰:觀民者,人患不自知,聖人於是教之。欲觀我生,則觀民而已。民治則我是,民亂則我非,民樂則已正,民憂則已邪。凡我之是非邪正,一觀諸民足矣。
上九:觀其生,君子无咎。象曰:觀其生,志未平也。
蘇子曰:觀其生,謂下民。觀人主之崇高富貴,居人之上,難哉!人主高處士民之上,萬衆咸仰而觀其生,必君子而後無咎。象曰志未平者,明乎上九苟未能免萬目之聳觀,則猶未能以化定民,未能以德化民,民志猶未平也。孔子詳言聖人藏身之道,惟以禮而已矣。自王而公,公而侯,侯而伯,伯而子男,皆有等。自君而卿,卿而大夫,大夫而士,士而民,皆有等。車服有等,宮室有等,皆禮也。尊者安尊,卑者安卑,貴者安於貴之禮而不過,賤者安於賤之禮而無不足之意。上下皆安行於禮義道德之中,如萬物之於天地,何觀之有?何未平之有?周衰,漸廢其禮,上失其所以藏身者,故漸亡。秦頓廢其禮,上頓失其所以藏身者,故頓亡。漢高縱觀秦皇帝,曰:嗟乎!大丈夫當如此矣。秦使民觀其生,至於此,又其止於未平大亂矣。
書名:楊氏易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