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氏易傳_坎离

29.坎( ☵ 坎下 ☵ 坎上)

習坎,有孚,維心亨,行有尚。

彖曰:習坎,重險也。水流而不盈,行險而不失其信。維心亨,乃以剛中也。行有尚,往有功也。天險不可升也,地險山川丘陵也,王公設險以守其國,險之時用大矣哉!

習坎,重險也。八卦惟坎言習,餘卦皆不言,何也?非不可言因義生言,餘卦文義自不必言重習也。非八卦有異道也,六十四卦同此一道,而況於八卦乎?習坎之義,何義也?人心遇險而懼,懼而甚則亂,亂則或失其信,其心安能亨?有能在險中而不失其信,迹雖在險難而心亨,已離乎難矣。至於再遇險而亦不夫其信,其心亦亨者,非深得其道、成全其德者不能也。大抵有志於善者皆能履其初險,而至於重險則難,故聖人特於坎曰習,所以明其道也。得乎道則重險猶初險也,雖十百千萬險猶一險也。人心即道,道心無體,無體則易猶是也,險猶是也,一險猶是也,十百千萬險猶是也,而況於重險乎?人人皆有此道心而昏,昏者衆昏則亂,昏甚者遇險輒亂,不甚者重險則亂。唯不昏而常明者,雖歷十百千萬險而不亂,故於坎曰習,所以明其道也。不為重險所亂,則無不通矣。《夏易》曰:連山以重艮為首。則艮亦可以言連。今周易艮不言連者,山可以連,艮不可言連,取義不同,立言隨義,言異而道則一。水流而不盈,所以為坎。人心本孚信,亂則失之。孟子曰:周乎德者邪,世不能亂。當重險之中而不亂者,有盛德也。道心無體,如太虛然,險難何能亂之?身則有體者,身固不可得而亨矣。心則無體,無體則坎險不能陷,故常亨。言維心亨,則身不可言亨矣。孔子厄於陳、蔡,畏於匡,而弦歌不衰,是遇重險而心常亨也。重險不得而亂,剛中之名於是乎著。既在險中,則當求濟其險,故曰行有尚。言往濟其險,則險可濟而有功;不往,則險不能出,何功之可尚?難險非善也,而天險不可升,地險山川丘陵,王公設險以守其國,險之義又未始不善。半山曰丘,大阜曰陵,設險則城郭溝池之固之所設也。王公設險,非私也,所以守國也。守國所以安民也,天下之大公也。王公所設之險,即天地之險。聖人比而言之,明三才之一體也。人情又槩以險為不善,聖人於是發明險之時用,曰:大矣哉!所以破人心之疑蔽,明大易之道也。天地之間,何物非易?何事非易?何理非易?何時非易?何用非易?易未始不一人心,自不一人心,亦未始不一人心。無體自神自明,自無所不一。有體則不一,無體則無不一。意動則昏,昏則亂,亂則自不一而紛紛矣。自不昏者觀之,重險之時大矣哉!有孚心亨大矣哉!行有尚大矣哉!六十四卦之用皆大矣哉!

象曰:水洊至,習坎。君子以常德行,習教事。

水則洊至,德行本常,昏則不常。人本不昏,意動則昏,不昏則未始不常常,德行在我之水洊至也。人心既放,教者貴熟,一暴十寒,何以善俗?習則熟,熟則常習,教事在人之水洊至也。

初六,習坎,入于坎窞,凶。象曰:習坎入坎,失道凶也。

習坎,重險也。居險而能出險者,為得其道。今居習坎之中,不唯不能出險,而又入於坎窞,失道故也,故凶。初六居下,故於習坎又有入窞之象。

九二:坎有險,求小得。象曰:求小得,未出中也。

二在險中,所求僅小得。象曰:未出中也。言未出險中。

六三,來之坎坎,險且枕,入于坎窞,勿用。象曰:來之坎坎,終無功也。

六三,來則入坎,之亦入坎。之,往也,外亦坎卦也,故曰來之坎。坎,無功也。象曰:終無功也。及六三,又自枕于坎,不獨枕險,又入于坎窞。六三隂險不中,失道所致。然小人既以陷于此,豈無改過之道?聖人於是亦教之曰勿用,但一切勿有所用,則所謂失道之心熄,庶乎免矣。

六四,樽酒簋貳,用缶,納約自牖,終无咎。象曰:樽酒簋貳,剛柔際也。

酒養陽,食養隂,故尊酒陽奇,簋貳隂耦。九五陽剛,六四隂柔,剛柔交際,君臣相親,已離内卦有濟險之道焉。君臣一德一心,何險之不可濟哉?然上下方交際,六四當用缶,缶虛中母,實己意,一觀夫君心之如何。從君心之所明者,納誠以咎之,則君臣一明,君臣益和,終無尤咎,險可濟矣。牖,明通之象。孟子因齊宣不忍於牛之心而啟之,以為是心足以王矣。齊宣為之興起,即納約自牖之道也。

九五:坎不盈,祗既平,无咎。象曰:坎不盈,中未大也。

九五雖得中道,陽德不陷於隂,有平險之功,而坎亦不盈,祗適平而已。雖無咎而無大功,功之未大,由其中之未大也。同人曰得中,大有曰大中,得道固有大小深淺之不同也。

上六:繫用徽纆,寘于叢棘,三歲不得,凶。象曰:上六失道,凶三歲也。

上六失道,與六三同,而禍又甚焉者,上六因隂而又隂,險而乂險。隂險,小人處險難之極,故有係用徽纆,寘于叢棘,三歲不得之象。

30.離( ☲ 離下 ☲ 離上)

離。利貞,亨。畜牝牛吉。

彖曰:離,麗也。日月麗乎天,百穀草木麗乎土,重明以麗乎正,乃化成天下。柔麗乎中正,故亨,是以畜牝牛吉也。

離,麗也。麗猶附也,又重明之卦也。日月麗乎天,百穀草木麗乎土,重明以麗乎正,一也。離者,易道之異名也。三才無非易,而況於重明乎?始因離、麗指其同者,以開人心,悟三才之未始不同,則萬物萬事萬理無不同矣。無不同者,易也。今徒知日月麗天,百穀草木麗土,重明麗正,而不知其為易之道者,實不識日月百穀草木重明者也。重明,本明而又明也。人皆有明德,唯君子能明之,故晉象曰:君子以自昭明德。唯君子明之,衆人不能,則人雖有明德,又以能明為善,故曰重明。人心非氣血,無形體,虛明神用,無所不通,意動故昏。一日覺之,自神自明,六通四闢,視聽言動,心思變化,無不皆妙,無不中正。其有小人,畧窺迂似,放肆顛倒於非僻之中,故曰:小人之中庸無忌憚。是故重明之卦,利乎貞正。重明而不失貞正,則不入乎小人之無忌憚,則得易道之正,正則無不亨通矣。重明以麗乎正,非作意而附麗也。重明而不失正,即謂之麗義。讀易者當悟斯旨,勿執其辭。人之常言,亦多此類。夫天下之人心,不可以力化,不可以權術化。唯可以德化重明,則不失德性之本明矣。麗乎正,則所行皆正,明德達而布于天下矣。人人皆有此德性,唯昏故愚,其本有之德性,未嘗磨滅也。今也上之人重明麗正,達而行天下,則天下同然本有德性,無不默感、默應、默化矣。化成之道,通于神明,光于四海,無所不通。詩云: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非人力之所能為也。孔子於孝經,以孝悌言之,即重明之正化也。觀象曰:聖人以神道設教,而天下服矣。道化之神,誠有不可測識之妙。離卦隂柔居中,離為中女,柔體也。體之柔者,難以致亨,唯不失中正則亨。中正者,道之異名。中言乎其無所倚、無所偏,正言乎其不流於邪僻。不倚、不偏、不邪,非道而何?得乎道而不能亨者,未之有也。牝牛,柔之象也。麗乎中正,而後為畜牝牛之吉也。

象曰:明兩作,離;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。

震曰洊雷,巽曰隨風,坎曰水洊至,艮曰兼山,兌曰麗澤,獨離言明不言火,何也?聖人知繼明之義為大,而兩火為之物。繼明本一德,故曰明。兩明無實狀,雖曰兩,以發繼明之義,實無二體。作猶為也,明兩為離,立言之常也,不必贅起其意。彖以言重明而兼言中正,重明之告猶未甚著,故此復發繼明之義。繼明猶重明也。人皆有明德,唯意動而昏,故不繼。堯聰明,堯不昏而能繼也。舜濬哲文明,舜不昏而能繼也。文王若日月之照臨,以文王不昏而能繼也。作好作惡,則昏則失。道心虛明,光輝四達,如氷鑑,如日月。無思無為,自無所不照;有思有為,則意動。知此則失彼,知一則失十百千萬,況所知之一未必果知乎?而況於照四方乎?舜告禹曰: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。道心不繼,不絶一也。意為人心,意不作為道心。

初九:履錯然,敬之,无咎。象曰:履錯之敬,以辟咎也。

離為火,火性躁。履,行也。錯然而起,意念每如是,躁之性也。於其初也敬之,勿遂其錯然之過,則不放不逸,免於咎矣。卦取離麗離明之義,此又發離火炎躁之象為義。易道無所不通,不可執一而論。

六二:黄離,元吉。象曰:黄離,元吉,得中道也。

黄,中也。離,麗也。麗乎中道,故曰黄離。離,明也。明而不失乎中正,故曰黄離。離,火也。有火之明,不入于躁,是為得中,故曰黄離。凡離之事無窮,黄中之道亦無窮。凡有意則有所倚,有所倚則有所偏,皆不可以言中。凡意皆不作自然,本明本神,自不偏不倚,而名之曰中,其獲元吉固宜。无亦道之異名,亦曰大,其獲大吉固宜。

九三,日昃之離,不鼔缶而歌,則大耋之嗟,凶。象曰:日昃之離,何可久也!

此爻又取離為日月之象。日過中則昃,二為中,三為過中。日昃之離,將老之象。衰則老,老則死,一也。人之生如日之東升,壯如日之中天,衰如日之昃,死如日之西入。日有東西出入之異,其光明一也。生者,血氣之所聚,其性猶是也。老死,血氣之衰散,其性亦猶是也。性非氣血,無形體。有形體,血氣則有聚散。非血氣,形體則無聚散。愚者執氣血以為已,故壯則喜,老則憂,懼其無已也。明者知性之為己,性本無體,平時固自不立己私,不執血氣為已。性如日月之常明,則血氣之或衰或散,固不足以動其心也。象曰:日昃之離,何可久也?庶乎愚者懼而思道矣。

九四:突如其來如,焚如,死如,棄如。象曰:突如其來如,无所容也。

六五大君也,柔而在上,九四乃以炎上之性為暴為躁,突然而來犯,天下之所共憤,大義之所必誅,故繼曰焚如死如棄如,謂可以焚而死,死而棄之也。象曰無所容也,言無所容於天地之間也。

六五:出涕沱若,戚嗟若,吉。象曰:六五之吉,離王公也。

六五大君,為暴虐之臣所陵,而六五柔弱莫能制,唯出涕沱若,又戚嗟若而已。然亦吉者,何也?君臣,天下之大義;君者,人心之所共戴。雖柔弱,非剛暴之君也。而九四以臣犯君,人心之所共憤,故九四終於無容,六五終於不失其位而吉。象曰:六五之吉,離王公也。離麗,以其麗王公之位,故人心憤其臣之逆而共誅之也。苟非王公之位,則人心未必如此共憤之甚,加以柔懦特甚,難保其吉。

上九:王用出征,有嘉折首,獲匪其醜,无咎。象曰:王用出征,以正邦也。

離為甲胄,為戈兵。甲胄,外剛而堅也;戈兵,其性鋭也。此爻取甲胄戈兵之象,而言出征,備明離卦之變義也。征伐非王者之本心也,不得已而用之。洪範八政,師居其末。此爻一卦之極,事至于極,不得已而用之,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。以至明之王,行不得已之征,上合天心,下合人心,宜其有嘉。而又折其首,不及其衆,非吾之醜類則獲之,苟不逆命,即吾類也,宥之可也。如此,則雖用戈兵,人無怨咎。象曰:以正邦也。明王者之征,所以正邦,非有他也,非行其私忿也,非黷武逞欲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