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氏易傳_随蛊

17.隨( ☳ 震下 ☱ 兌上)

隨。元亨利貞,无咎。

彖曰:隨,剛來而下柔,動而說,隨。大亨貞无咎,而天下隨時。隨時之義大矣哉!

剛本居上,柔本居下。今也剛乘而居二陰之下,動而說隨者,以深得乎人之心也。《易》曰:以貴下賤,大得民也。元亨利貞之義也,屯彖所釋,言之詳矣。六十四卦,皆可以言元亨利貞也。有言焉,舉一隅可以三隅反也,不必贅也。六十四卦皆易也,無大卦小卦之異也,亦猶曰大矣哉!非獨取此數卦,而餘卦不言可也。偶於此言之,可以通餘卦也。元以始言可也,以大言亦可也。自心通内明者觀之,縱言之可也,橫言之可也,無不通也。大亨貞正,又無咎無尤,而隨時之道盡矣。亨通之際,人多失正,至於大亨尤難。大亨而不失其貞正,則非得道者不能。大亨貞正矣,而亦未免於咎尤者,於道尤為未盡也。蓋人情有曲折,時變習俗之不同,惟道德之全者,睿智畢照,變化云為,靡不中節,故大亨貞無咎,而於天下可以隨時而無不通矣。時變之來無窮,時變之狀無定,古無可稽之典,近無可法之則,事變忽生,人情忽變,而欲隨時而應,舉不失義,非得易道之大全,其孰能與於此?然則隨時之義,豈勉彊之所能?豈學習之所到?《易》曰:不習無不利。惟不習者得此義矣。《易》曰:天下何思何慮?惟無思無慮者得此義矣。得此義,如水鑑洞照萬象,如日月徧照萬物,自神自明,不可度思。自孔子尚不能詳言其義,惟曰:大矣哉!豈學習思慮之所至乎?以學習思慮而至者,必有所倚,必有所偏,必不能隨時而皆中。此義與六十二卦之義同。

象曰:澤中有雷,隨;君子以嚮晦入宴息。

澤中有雷,雷隱於陰晦之中也。其在君子,則當嚮晦昏暮之時,而入内寢宴息也。學者毋曰宴息末也,易道不在焉。吾見一動一靜,無非易道之妙者。顧百姓日用而不知,索之隱即君子之息,道無二也。聖人姑取其類,使人心漸通。通乎一,則雖不一者,皆通皆一矣。

初九:官有渝,貞吉。出門交有功。象曰:官有渝,從正吉也。出門交有功,不失也。

官司各有所守,不可渝變也。今渝焉,隨時之義也。其事可變也,其貞正之義不可變也。故貞則吉,失正則凶。壓於勢變,輒失其正者多矣。凶,道也。能正,吉也。若有能出門而交,無所私係,則人情咸應而有功,不止於吉而已。蓋有所係則有所失,無所係則無所失。六二,係小子則失丈夫。六三,係丈夫則失小子。象曰:出門交有功,不失也。初有出門之象。

六二,係小子,失丈夫。象曰:係小子,弗兼與也。

六三,係丈夫,失小子。隨有求得,利居貞。象曰:係丈夫,志舍下也。

陰與陰不相得,陽與陽不相得,惟陰與陽有相得之象,隨時適變,不主故常。故六二雖與九五正應,九五有丈夫之象,人乃變其常,近係初九而相得,此變之不善者也,故曰係小子,失丈夫。雖六二與九五亦有陰陽相應之象,然既已近係於初九,則勢無兼與之理,故象曰弗兼與也。言係一則失一,以為貪小失大之戒。六三雖與上六本正應,今也兩陰本無相應之象,唯近雖九四之陽,明六三變常而隨近,則六二亦近也。三乃不隨六二,而唯隨於四,此變之善者也,故曰係丈夫,失小子。謂係九四之丈夫,而失六二之小子。象又曰志舍下也,言舍其陰下也。兩陰無相得之象,故六三有舍六二之象。三係於四,得其所隨,故隨所求而皆得。此雖隨時適變之善,然變者君子之所難,變常患乎失正,故戒之曰利居貞。居之為言,雖暫正而不能安也。

九四:隨有獲,貞凶。有孚在道,以明,何咎?象曰:隨有獲,其義凶也。有孚在道,明功也。

九四下有二陰相隨之象,九四得衆心之隨,而陽實自任,以為己之所獲,如此則雖正亦凶也。夫人心之所以應者,固以我之正也。不正則人不服,而九四不可以為己有,當曰斯謀斯猷,惟我后之德。苟有毫髮以為己能之心,則失其道矣,故雖正亦凶。夫有獲之心,己私也。有私己者,雖人君不能免凶,而况於臣乎?而况於居近君之位,其可不敬懼乎?故曰其義凶也,其義凶矣。心不免有孚,在道以明,則不以為己獲矣。道心之中無己私,果無己私,則自足以取信於人。無己私則明,明無己私。然則孚也、道也、明也,一也,而象又專言之曰明功也者,何也?道心,人人之所自有;己私,人人之所本無。惟昏故私,惟不昏則吾即道。虛明無我,本無所私,故歸功於明。又大臣近君,疑間易生,恐正人自信,自以為合道,而其實未明,至於禍已成而莫之見,此聖人所以由致誡告也。

九五:孚于嘉,吉。象曰:孚于嘉,吉,位正中也。

孚,信也。嘉,吉美也。九五所信者善,美則所用者賢矣。用賢,人君之吉也。孚信亦有隨之義也者,何也?惟聖知聖,惟賢知賢,惟有中正之德者能知中正之人。九五所孚者嘉,則知九五之德亦嘉。惟堯知舜,知禹、稷、契、臯陶,惟湯知伊尹,惟武王知十亂。至唐明皇始正而信姚、宋,終邪而信李林甫,以一人之身而賢否異任,一視夫君心之正不正。然則九五之孚於嘉,一本乎德之正中。曰位者,言乎得專位而又有中正之德也。

上六:拘係之,乃從維之,王用亨于西山。象曰:拘係之,上窮也。

隨之拘,天下靡不悦隨,而猶有頑固未之聽從,則為之上者,不可遂置之而不問,故拘係之,乃從維之。周伐商,四方無不心說,誠服矣。及其久也,商頑民終未從,故周公遷之洛邑,即拘係之謂也。然周公亦非一於用威,其曰維之者,寛以養之也。多方、君陳、畢命三篇,備見寛維之意。山有阻隔不通之象,西者陰幽昏塞之象,王者於此,必有道以亨通也。周之治,卒於囹圄空虛四十年,人皆士君子之行,此亨通之效也。象曰拘係之上,窮也者,謂事至於此窮極,不得不拘係之也。

18.蠱( ☴ 巽下 ☶ 艮上)

蠱。元亨,利涉大川;先甲三日,後甲三日。

彖曰:蠱,剛上而柔下,巽而止,蠱。蠱元亨而天下治也。利涉大川,往有事也;先甲三日,後甲三日,終則有始,天行也。

上九之剛,有自下而上之象;初六之陰,有自上而下之象。夫剛來而下柔則說,隨上下不交則否。今剛自上,柔自下,剛柔不交,上剛而好自任,下柔而一於從。一於柔,巽聽從,不敢有所為而止,則事安得而不蠱壞?巽柔艮止,其象昭然。然則治蠱有道乎?有斯道也。何道也?六十四卦之道也,易之道也,一也,亦謂之元。乾元、坤元,即此元也。此元非遠近,在人心念慮未動之始,其元乎?故曰天下何思何慮。孔子曰: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文王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。人惟因物有遷而動於思慮,動於思慮而後流而不交,昏而亂,則蠱、益。蠱壞益壞矣,何能有所亨?何能致天下之治?元亨則可以涉大川矣。天下無事之時,則不一復有所事。今天下蠱弊,非有所事焉不能濟,故利涉大川者,利乎往有所事也。無妄之不可往,與蠱之往有事,一也。唯其時也,唯其一也,人情怒其蠱弊,其治之多失之剛,此非易之道也。天下事大抵當剛則剛,當柔則柔,蠱之時不患乎不剛,患不柔爾。甲屬東方,仁柔,故取焉。先三日、後三日者,事不可忽,易不可不深慮遠思。先事三日而圖之,後事三日又慮之,慮其始而圖其終,以消息盈虛,終則有始,天行也。泰極則否,治極則復,蠱不可不戒,戒則免。至於巽卦,則人情柔,巽之時患乎不剛,故曰庚。先庚三日,後庚三日,唯其當於道而已矣,一也。前曰何思何慮,此曰遠思深慮者,何也?一也。唯無思無慮者,乃能遠思深慮,即此思慮之時,實亦何思何慮。如水鑑之照萬象,雖曲折萬變,而水鑑無思無慮也;如天地之變化,雖風雨雷電霜雪之散動交錯,而天地無思無慮也。必得乎此,而後可以為得易之道。人心即道,覺則為得,得非外得,道心非思,為變化無始終。

象曰:山下有風,蠱;君子以振民育德。

山下有風,有振動育物之象。蠱弊必有以振作之。振作之者,所以救其弊壞不正之習。害道者,以養育其德性耳。其作之,不可過之,不可擾之,使勿傷其德也。書云:惟皇上帝,降衷于下民,若有恒性,克綏厥猷惟后。人君無他職,順民常性,使安其道而已。凡其禮樂刑政,一出乎此。禮防民之偽,樂防民之情,刑協民于中,政率民以正。帝堯匡之直之,輔之翼之,使自得之,又從而振德之。自秦漢而下,不復知有此事。後世忿民之非僻,蠱弊而振作之者,安知民有德性而育之哉?漢武遣繡衣直指之使,惟誅擊之而已。

初六,幹父之蠱,有子,考无咎,厲終吉。象曰:幹父之蠱,意承考也。

蠱諸爻皆取幹蠱之義。初六之應在六四,六與四皆陰,至陰而在上,有考之象。考有蠱而子幹之,有子則考無過咎矣。考之蠱至於終考之身不能改,豈不危厲哉?有子能幹,故終吉。象曰:意承者,初六有柔順之象,不得已而幹父之蠱,其意未嘗不順承者也。其意則承,其事則不可得而承矣。承其事則蠱弊終不盡除,蠱不盡除乃所以彰父之惡,非孝也。固有孝子不明其義,一於順承,因乃蠱弊,殊為失義。

九二,幹母之蠱,不可貞。象曰:幹母之蠱,得中道也。

二剛陽在下,六五以陰而居上,異乎六四之至陰。六為陰,五為陽,非純陰者,故有母之象。不幸而有母之蠱,不可正以幹之也。其幹之當,用其權焉。權者,雖用正而不過,故曰得中道也。二居下卦之中,有道之象。

九三:幹父之蠱,小有悔,无大咎。象曰:幹父之蠱,終无咎也。

九剛,三又剛,雖巽體,然幹父之蠱如此,亦過中矣,不能無悔。人心至靈,其有過差,亦自知之,故心亦悔之。心悔之曰悔,人尤之曰咎。所以人不大咎之者,既幹父之蠱,則子為正矣,特過之於道為未盡耳,故終無咎。

六四,裕父之蠱,往見吝。象曰:裕父之蠱,往未得也。

六柔,四又柔,不能幹而裕之者也。如此而往,則循父之蠱,有不改過之吝。象曰往未得者,言子之所以裕父之蠱,以此而往,不以為愧,其心蓋以為孝也,以為得也。故孔子正之曰往未得也,言乎如此而往,未可以為得也。

六五:幹父之蠱,用譽。象曰:幹父用譽,承以德也。

六五有中正之德,而又得尊位以行之,故有譽,無譽則無德可知矣。人君自不知其有德,故此以譽驗之。又慮人誤認其旨而求諸外也,故象曰承以德也。子幹父蠱,未嘗不承於父也,故每曰承。承亦德性之所自有,非動於外也。

上九,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象曰:不事王侯,志可則也。

君臣以義合,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。蠱壞之世,故有不事王侯之義。若父子,則是屬與君臣之義不同,無不事之義。故此爻不言父子,在父子則父子,在君臣則君臣,其實一也。曰高尚其事者,非聖人之本心也。道心寂然,奚高奚卑?人情喜進而惡退,喜富貴而惡貧賤,以進而富貴為高,以退而貧賤為卑。故聖人不得已而曉之曰:不事王侯,其事高尚也。所以破昏迷顛倒之見也。

書名:楊氏易傳